那四个西洋拳的高手,将我当作练拳的沙袋一样,四拳一过,此进被退,竟又是四拳,我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出,趁著其中一人,离得我较近时,举起腿来,便向他的小腹踢去!
那人杀猪也似地叫了一声,捧住小腹,满头大汗,痛得在地上打滚,其余三人一见同伴吃了亏,更是大怒,狂吼一声,又待挥拳袭来。
我心中知道三拳如果再被击中的话,只怕我立即便要昏了过去,正当我想要出言请“死神”制止他们行凶之际,“死神”已然挥动了手杖,喝道:“住手!”那三个大汉连忙退了开去,那个阴阳怪气的汉子,一声冷笑,一抖手,将我摔向五六尺开外的沙发上。
我简直像是软瘫在沙发上一样,除了喘气之外,别无动作。
“死神”冷冷地道:“卫先生,那幅地图,你该可以交出来了!”
我停了好了会,才道:“如果我将地图交了出来,我们三个人,是否可以自由?”
“死神”的面上,又泛过了一丝十分痛苦的神情,道:“可以。”当然,我知道“死神”实际上,是不肯那么轻易地放过我们的,但目前如果有自由,则我们和他之间,便又可以见一个长短。他得到了地图之后,当然要到科西嘉附近去的,我们可以到那里再和他周旋,这比无意义地保存地图好得多--而且,在眼前的情形之下,地图根本是无法再保存下去的,它虽然放在我内衫的夹层袋中,但“死神”将我击昏之后,什么东西搜不出来?
我那时只是后悔为甚么不将地图后面的那些文字,仔细地看一看,如今当然是没有机会了。
我想了好一会,才道:“好,我可以将地图交给你,但你至少先要让石菊和黎明玫两人,在我的面前,得到自由。”
“死神”面上毫无表情地望了我半晌,才回头吩咐道:“请黎小姐和石小姐!”
一个大汉应声而出,没有多久,石菊已然在两个人的指押下,走了进来,他一见到了我,先是讶然,继是忿怒,立即转过头去,不再瞧我。
“石小姐,”我叫了她一声。
“哼,”她只是从鼻子之中,冷笑了一声,算是回答。
“石小姐,”我委婉地说:“你和黎小姐两人,先离开这儿,她受了伤,要你照顾。”
石菊倏地转过头来,眼中怒火四射,停在我的身上,忽然,她“呸”地一声,向我啐了一口,一眼便可以看出,她对我实是鄙夷之极!
我连忙道:“石小姐,你--”她立即道:“别说了,我以为你是可以托付的人,谁叫我瞎了眼睛?”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死神”笑了一下,问我:“卫先生,你认为石小姐怎样才是自由了?”
我想了一想,道:“你将她送到XX酒店,取到经理的信,她就是自由了。”那酒店,就是我住的那家,经理是我的好友。
“死神”道:“完全可以照办,先送石小姐出去!”两个大汉,又押著石菊向外走去,来到了门口,石菊突然转过头来,狠狠地骂道:“懦夫!”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石菊的责骂,虽然只有两个字,但是却给了我以沉重的打击,我是懦夫么?我自问绝对不是!但石菊因为我要救她,而骂我是懦夫!
等我再睁开眼来时,黎明玫坐在转轮椅上,被蔡博士推了进来。
她的面色,十分苍白,眼中也是了无神采,垂著头,见了我,才抬起头来。
我望著“死神”,他虽然在竭力镇定,但是也掩饰不了他内心的激荡。
“明玫,”“死神”最先开口:“我们之间的合作,算是完了。”
黎明玫牵动了嘴角,笑了一下,道:“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合作过!”
“死神”转过头去,“哈哈”一笑,道:“说得好!说得好!但愿你早日恢复健康,蔡博士,将她送到市内最好的医生那里去。”
黎明玫的面上,现出了惊讶之神色,突然向我望来,道:“你--”
我耸了耸肩,道:“黎小姐,你先离开这里再说。”黎明玫嘴唇牵动,像是要对我说些甚么,但是却终于未曾说出来。
我转过头去,不想再说话,黎明玫又被推了出去,室中静默著,不到半个小时,一个大汉已经带来了酒店经理的信,而一个知名的医生的收费单据,也证明黎明玫已然脱离了“死神”的魔掌。
在这半个小时中,我调匀真气,身上的酸痛已然走了七八分,我向那阴阳怪气的汉子,望了一眼,道:“这位朋友是谁?”
那汉于懒懒地道:“不敢,在下姓邵,名清泉。”我一听“邵清泉”三字,不由得吃了一惊,道:“原来就是七十二路鹰爪法的唯一传人么?”
邵清泉面上神色,仍是懒洋洋地,道:“不敢,刚才这一抓,便是一式‘苍鹰搏兔’!”我听出他言语之中,大有讥讽之意,便转头过去,向“死神”道:“阁下确能揽致奇才异能之士,连邵先生也为阁下所用!刚才我败在邵先生手下,但等一会,还希望向邵清泉先生一人,单独地讨教一下!”
我向邵清泉挑战,但是却向“死神”提出,当然是故意瞧不起他,邵清泉面色,显得十分恼怒,刚才,我败在邵清泉的手下,固然是以寡敌众之故,但是邵清泉所擅,七十二路鹰爪法,也确是非同小可的武功,这一路武功,起自明末,一直只是单传,到了近代,除了邵清泉一人之外,再无人识。武林相传,三湘大侠柳森严,生平只服一人,那便是邵清泉的叔父。
邵清泉的叔父没有儿子,是以才将七十二路鹰爪法传了给他,我与他单独对敌,实也无必胜把握!“死神”笑道:“你先将地图交了出来再说!”我伸手入长裤的密袋之内,将尼龙袋取了出来,交给了“死神”,“死神”接过来,才一看之下,面色立时为之一变!
“死神”的面色,在陡然之间,变得如此之难看,令我也感到莫名其妙,我连忙仔细向他所拿著的尼龙袋一看,连我自己,也不禁为之骇然!
本来,那尼龙袋之内,还有油纸包著地图,但是此际,却换了红纸。尚未及待我弄明白是怎样一回事,“死神”面色,更是盛怒,抛开了尼龙袋,抽出那红纸来,我只瞧见那红纸之上,有几行字写著,“死神”看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死神”喜怒无常,更令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只听得他道:“卫先生,你终朝打雁,却叫雁啄了眼去哩!”我连忙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死神”将那一叠红纸,向我抛了过来,我接在手中一看,也不禁呆了。
只见那红纸上写著两行字,道:“放得巧妙,难避我目,信手取来,且买三日之醉,勿怪!勿怪!”下面并没有署名,却画著一个七只手的人,我呆了半晌,陡然之际,想起在码头时,从木箱中歪斜走出,在我身上撞了一下的那个醉汉来。
我一想起了那个醉汉,不由得“霍”地站起,顿足失声道:“神偷钱七手!”
“死神”笑声不绝,回头向唐氏三杰道:“快去找钱七手,问他要多少钱!”
我又颓然地倒在沙发上,江湖之上,卧虎藏龙,能人之多,确是不可想像,我不但败在“死神”的手中!而藏得那么妥贴,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地图,被人以空空妙手偷去,却还一点不知!
其实,如果我肯细心一点的话,应该想到那醉汉向我的一撞,并不是无缘无故的。但是当时,我怎能想得到名驰大江南北,窃术已到六十三铃的神偷钱七手,也会在新加坡?
钱七手的名字,我相信如果曾经在京、沪一带,吃过扒手饭的朋友,一定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的(这一类朋友,有一些还在活动,有一些已经“退休”了)。他是自从前清雍正年间,汉口扒手的大龙头,孟阿三之后的唯一扒手天才。孟阿三的程度,据说达到六十六铃!
我不得不解释一下,所谓“铃”,类似日本柔道的“段”,是判别一个扒手功夫高低的准绳,其来源是这样的:扒手在初学扒窃艺术的时候--扒窃是一种艺术,不但要心细、胆大、眼明、手快,而更主要的还是要巧妙地转移人家的注意力,绝不是简单的事--是先向一个木头人下手的。
这个木头人全身的关节,和活人一样,是活动的,木头人挂在半空,穿著和常人一样的衣服,在木头人上挂著铜铃,从一枚铃起,一直挂到六十三枚铃,而伸手在木头人的衣服内取物,没有一只铃会相碰而出声,这种程度,便是“六十三铃。”一般的扒手,能有五铃、六铃的程度,已然是十分了不起的了。我自己因为兴趣问题,曾经在十七八岁的时候,练过一个时期,不过到七铃为止,便再无进境了。当时因为节外生枝,我显得十分尴尬,不知是否会因此而令得“死神”改变主意!
“死神”却满不在乎地道:“卫先生,你也可以走了!钱七手不知道他所扒的东西,价值如此之高,我可以到手的!”
当“死神”讲这几句话的时候,我的心中,陡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唐氏三杰的长辈,和我的几个师长,颇有渊源,是以刚才经我一喝,他们三人,便没有参加对我的围殴,如果我立即离去,实在仍有可能将地图追回手中的!”
一想及此,我心头不禁一阵紧张,正待返身而出时,邵清泉已然道:“朋友,就这样走了么?”
我怔了一怔,道:“以后有机会,再向邵先生领教!”邵清泉冷笑了两声,我已然走出了屋子,几个箭步间,已然出了那庙宇的正门。
我虽然已经暂时脱离了“死神”的魔爪,但是我自知处境极端危险。
但是我绝不放弃和“死神”的斗争!在庙旁,有一株极高大的金凤树,庙前人很冷清,我三手两脚,便爬到了树上。
我静静地等著,希望唐氏三兄弟带著神偷钱七手经过之际,我有便宜可拣。
在树上,我足足等了两个半小时,日头正中,尚幸这庙宇之前,极其冷清,我才不至于被人发觉。正在我肚子又咕噜噜乱叫之际,我看到有四个人,向庙宇门口,走了过来。
那三个穿著唐装的,我一看便认出他们是唐氏兄弟,而另一个,唐老大和唐老二分两边扶著他,却是神不知鬼不觉,以几乎难以想像的手法,偷了我地图的神偷钱七!
我身子一耸,正想跃下去时,他们四人,已然来到了树下。我仔细一看间,不禁怔了一怔,神偷钱七醉得人事不省,口中喃喃地,不知在讲些甚么,如果不是有两个人扶著他,他早已跌倒在地上了!
我心知唐氏三兄弟一定未曾在钱七的口中,得到任何信息,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心念再转,我已然定下了以一敲三的对策,就在唐老三走在前面,已然走过了我栖身的那棵金凤树之际,我一运劲,已然折了一根树技在手。
然后,手一松,整个身子,便向下疾沉了下去,我在下沉之际,双腿微曲,待到唐老二和唐老大,觉出头顶风生,有人突击之际,我双膝早已重重地撞在他的背上,那一撞,令得他连声都未出,便自昏了过去,唐老二连忙松开了钱七手,进指如戟,向我腰际点到,我左脚著地,右脚疾飞而起,使了半式“鸳鸯铁腿”,唐老二正被我踢中了下颚!
他下颚骨被我一脚踢得脱了臼,作声不得,向后退去,我手中树枝扬起,已然点中了他腰际的软穴,而唐老三一个转身,看到了这等情形,不向我迎来,却立即向庙中扑了过去!这一下,倒是大大地出乎我意料之外,我真气未曾料到唐老三会不与我对敌,而如果被他逃回庙中的话,我的计划,便算是完了!
当下我连忙足尖一点,追了上去,举腿便扫,唐老三反手拍出了一掌,事已至此,不行险著,焉能取胜?我身子向后一俯,唐老三的那一掌,已然“噗”地一声,击在我的肩头!
本来,他这一掌,是无论如何击不中我的,但是我却送上给他打!
果然,唐老三一掌将我击中,他也是大感意外,不由得呆了一呆。
我拚却捱上一掌,要求的就是他这一呆!就在他一呆之际,我反手便已然扣住了他的脉门,紧接著,弃了手中的树技,在他的脑后,轻轻拍了一掌,他“脑户穴”受震,立时昏了过去!
我将唐氏三杰,相继击倒,一个转身,挟起了神偷钱七手便走!驰出了十来丈,才将钱七手放了下来,扶著他召了的士,回到了酒店。
当然,我知“死神”可以知道,唐氏三杰的被袭,是我的杰作,而我回酒店来,似乎是十分不智的事,但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诸葛亮嘱咐关羽在华容道上点起烟火,引曹操杀来,就是这个道理,“死神”未必料到我会回酒店去的,因为我原来就是栖身于这个酒店的!他可能发动所有的爪牙,满星洲搜寻我的下落,但一定到最后,才想到这家酒店!而到他想到的时候,我们只怕已然远走高飞了!
我来到了酒店门口,将钱七手从太平梯扶了上去,打开了我的房门。
我所住的是一间套房,我将烂醉如泥的钱七手放倒在沙发上,向浴室走去,可是浴室的门,竟然下著键!
我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道:“谁在里面?”问了两声,并未有人回答,我正待撞了进去时,却听得浴室的门,“得”地一声,打了开来,我定晴看时,只见石菊,裹著大毛巾,正洗完了澡!
我倒未曾想到石菊竟然未走!
石菊见到了我,神情也是十分惊讶,但是惊讶的神情,立即为羞涩所代替,将身子一缩,道:“是你”“是我,懦夫!”我仍然心中有气。
她红著脸,道:“你能将衣服,递一递给我?”我走进房中,将她脱在房中的衣服,一股脑儿地抓了起来,掷了给她。
石菊将浴室的门关上,不一会,又走了出来,向钱七手看了一眼,道:“他是谁?”
我将钱七手扶了起来,向浴室中走去,道:“那幅地图在何处,只有他知道!”
石菊奇道:“那怎么会?”
我将钱七手放在浴缸中,扭开了花洒,冷水没头没脑地淋在他的身上,钱七手左右闪避著,不一会,便大叫著坐了起来,抖了抖头,道:“这算甚么?”
我又将他提了出来,道:“钱七手,你可还认得我么?”
钱七手定著眼,向我瞧了一会,突然伸手在我肩上拍了一拍,道:“认得!认得!”我连忙退了一步,一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嘻嘻笑著,摊开手来,我的一只皮包,已然在他的掌心!
这一下犹如魔术般的盗窃手法,令得石菊大为惊讶,我回头道:“石小姐,你明白了?”石菊的脸上一红,低下头去,道:“我明白了,卫大哥,我……错怪了你!”我反倒笑了出来,道:“石小姐,我并没有错怪你的意思!”
石菊抬起头来,水灵灵的眼珠望著我,好半晌不说话,我也不禁给她望得有些情迷意乱起来,但不知怎么,在那时候,我却忽然又想起了黎明玫来!
我使劲地摇了摇头,在钱七手的手中,接过了皮包,道:“七叔,我从小就久仰了,我的师父,扬州疯丐,和你也有些渊源的!”
钱七手尴尬地笑了笑,道:“那倒很对不起了!”我立即道:“闲话少说,你取去的东西呢?”钱七手道:“那东西,我……脱手了!”
我不禁大吃一惊,失声道:“甚么,你已经出手了?卖了多少钱?”
钱七手从口袋中模出了几张一百元面额的美金来,数了一数,道:“七百美金,卖得不错吧!”我和石菊两人听了,相顾失色。
事情会出现这样的变化,当真是我万万想不到的!我顿了顿足,道:“你将东西卖给谁了?”钱七手摇头道:“卫先生,你知道我们的规矩,那是不能说的,我取了你的东西,不好意思得很,但那些破布,未必有甚么用处,七百美金,我给了你吧!”
我几乎是在大声叫嚷:“破布,没有用处?你这傻瓜,这破布上,关系著三亿美金!可以令你住在金子铸成的房子中!”
钱七手显然吓得呆了,他的嘴辰颤抖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