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书房中,有着一个看不到的透明人,我忽然之际,又想到:究竟是一个还是两
个?老天,就算我的书房中,挤满了人的话,我也是看不到他们的,只要他们全是透明人的
话!
如今在我书房中的是王彦还是燕芬?还是他们两个人都在?我又准备跨了出去,可是我
还未曾起步,我又看到了我书桌上的一枝钢笔,突然自己凌空而起,旋转了起来。那当然是
那个透明人在转着那枝钢笔:也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我决定不出去了。
因为,那钢笔在转动的情形,和一个枪手在转动着他的左轮,是没有什么分别!我不相
信王彦和燕芬两人,会有这样习惯性的小动作,也就是说,我知道:在我的书房中的透明
人,不是王彦,也不是燕芬。
我当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因为我根本看不到他,一个人身上有几十亿细胞,那个透明
人的每一个细胞,都不反射光线,在我的眼前,根本什么也没有,但是却有一个人在!
我不知该怎么办,我只得在暗门后等着。
那透明人在我的椅子上,坐了并没有多久,便站了起来,他一站了起来之后,我便不知
道他在什么地方了。
接着,我看到通向阳台的门被打了开来,他到阳台上去了。
他在阳台上作些什么,我看不到,过了七八分钟,门又打开,他回来了,我看到一朵黄
色的玫瑰花,在半空中缓缓地转动着。
那朵玫瑰花当然是被那透明人摘下来的了,那种缓缓转动花朵的动作,是普通人将花朵
放在鼻端嗅花香时常有的。
如果这朵玫瑰花是在那透明人的鼻端的话。
那么这个透朗人的身子可说是高得出奇了,因为玫瑰花离地,约有六口尺。这个人,至
少在六口尺以上了。
六口尺以上,这是西方人才有的身材,这个透明人难道是西方人么?
我看到我的椅子坐垫,又凹陷了下去,同时,一张纸自动移过,钢笔竖起,在纸上籁籁
地移动着,那一切,就像是在看着一部由极佳的特技所摄制成功的神秘电影一样。
我看不清纸上写的是什么字句,但是我却可以看到,纸上写的是英文,接着,我的一柄
西班牙剑仔形的拆信刀,飞了起来,“拍”地一声,穿过信纸,插在桌上,剑柄在抖着。
那柄拆信刀绝不锋利,但是这时,插入桌子竟在半寸以上。我又多知道了一点:那个透
明人是一个腕力强得出奇的人。
我看到书房的门被打了开来,又“砰”地关上。
我连忙从暗门中出来,将门拉开一道缝,向外看去,不到两分钟,只见大门也打了开,
又“砰”地关上,接着便是老蔡从厨房中出来,望着大门,满面皆是不解的神色!
那透明人走了!
我连忙又到了通向阳台的门前,躲在窗帘之后,向下面的街道看去。
街道上的情形,和往日绝没有不同,我当然完全看不到那个透明人了。我这才缩回身
来,看着桌上那张纸。
纸上的字,令我触目惊心:你逃得过这一次,绝逃不过下一次了!没有招呼,也没有署
名,那两句话中,却是充满了杀气!
我拔起了拆信刀,将纸摺好,放入袋中,我拿起电话,拨了杰克中校的电活号码。
“杰克中校么?我是卫斯理。”
“大老鼠,什么事?”
“你准备有关勃拉克的资料,我立即来。”
“欢迎,欢迎!”杰克中校刚才的声音还是冰一样冷,但是一听得我要去,声音却热情
得有点像夏威夷的少女。
“你不敢不欢迎的,老狐狸!”我收了线,从后门走出去。
我出去之后,吩咐老蔡立即离开我的住所,到我的朋友家中去暂祝我不用自己的车子,
而且,转换了几次交通工具,才到了秘密工作组的总部。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在跟踪我,而我
也根本没有法子去弄清楚这件事,极可能跟踪我的是透明人,那我怎能发觉他呢?
由杰克主持的秘密工作组,绝不是在戒备森严的地方,而是在一座商业大厦的顶楼。门
口的招牌是一家进出口公司,以前只到过这里一次,这次是第二次来了。我推开了玻璃门—
—那是世上最好的防弹玻璃,两个人立即迎了上来,他们一齐低声说:“波士在等你。”
“波士”当然是杰克中校的代号了。我不多说什么,跟在他们两人的后面,到了一排文
件柜面前,其中一个人轻轻一推,便将文件柜推了开来,现出了一道暗门,他在一个按掣之
上,轻按了三下,那扇暗门,便打了开来,我已看到杰克中校,在一张巨大的写字台后站了
起来。那两个男子退了开去,我走了进去,暗门已无声地关闭。
杰克张开了两臂,作欢迎状,道:“是什么使你改变了主意?”
我耸了耸肩,自袋中取出那胀纸来,道:“你们这里有冷血的勃拉克的笔迹么?”
杰克点了点头,道:“所有国家的警方,都有勃拉克的笔迹的影印本,那是几封他写给
一个女子的情书,信不信由你,所有的人都叫他冷血的勃拉克,但是那几封情书,却是十分
缠绵热情。”
我打开了那张纸:“那么,这两句话是谁的笔迹?”
杰克叫道:”勃拉克!我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了。”
杰克中校是这方面的专家,我可以毫不犹豫地相信他的话,我的恐怖的想象被证实了,
我坐在一张沙发上,托着额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那个闯入我书房的透明人,是杀人王勃拉克!
勃拉克是危险之极的人物,而他变成了透明人之后,危险的程度,增加了岂止一万倍?
本来已是神出鬼没的勃拉克,如今简直已是神,已是鬼了!
杰克中校一声不出地望着我,我额头的汗珠滴了下来,弄得我眼睛也睁不开来。
杰克不以为然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害怕,卫斯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我抬起头来,道:“害怕?本来我并不害怕,只是不准备和勃拉克交手而已,但如今,
不但我害怕,你也要害怕了。”
杰克慢条斯理地道:“请原谅,我要更正你的话,我是不会害怕的。”
我冷笑一声,道:“那是你不知道勃拉克如今已怎样了的原故。”
杰克疾问道:“他怎样了?”
我吸了一口气:“先告诉我,你们那情报员是怎样跌下来死的?”杰克中校伸手骚了骚
头,取出了一页文件来,道:“你自己看,这是他从大厦顶楼跌下来时,还未断气时的话,
完全是照原来他所说的一个字,记录下来的。”
我取了过来,只见那记录果然十分详细,那位情报员,显然是想用他最后一分精力,讲
出他的遭遇来,但如果是不明情由的人看来,却仍然是一头雾水,完全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道:“我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但是我却看不到他……他离得我极近,我甚至可以感
到他的气息,他突然推我……我不知道和谁抵抗才好,我根本看不到对手,但是我却被一股
大力推了下来,告诉……杰克中校,我……没有完成跟踪勃拉克的任务……”这人无异是一
个其极优秀的特种工作人员,他到临死,还念念不忘他的任务。
我看完之后,将文件还给了杰克中校,杰克中校急不及待地问我:“你看,这些话是什
么意思?”我摊了摊手,道:“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推他下去的人,是一个隐身人。”
杰克手抵在额上,戏剧性地叫道:“哦,卫斯理,我不是要你供给我幻想小说的题材,
我要——。”
我不等他讲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头,道:“我不是在供给你幻想小说的题材,我是在告
诉你事实,而且,我知道那个透明人是谁,他就是冷血的勃拉克,如今是隐身的勃拉克
了!”
杰克中校将眼睛睁得不能再大,望着我。
我也望着他,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卫斯理。他是完全透明的么?”
我答道:“完全透明的,当他在我的书桌上留下这张字条之际,我只看到一技笔在动,
看不到任何东西。”
杰克中枝道:“甚至没有两个黑点。”
我不明白,反问道:“两个黑点?”
杰克中校道:“是的,他的一对眼珠,你可看得到?“我肯定地道:“看不到,什么都
看不到。”杰克中校将背靠在椅背上,道:“我以为我们在说的透明人,是实际上存在的一
个人,只不过人类的视线看不到他而已,并不是存在于四度空间,不可思议的怪物,是不
是?”
我点头道:“我同意你的说法,到目前为止,勃拉克还只是一个普通的透明人,至于他
会不会成为四度空间的怪物,使我们不但看不到他,而且碰不到他,那我却不得而知了。”
杰克中校道:“就算你所说的全是事实——”我大声地打断他的话头:“我所说的一切,全
是事实。”杰克摆了摆手,道:“你大可不必那样大声,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讲到
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四面看了一看,然后向我发出了一个苦笑。
我知道,杰克中校事实上,已经相信我的话了。他刚才的行动,意思十分明显,那等于
是在说:“如果有一个隐身人在我们的旁边的话,我们又怎能知道?”
我也苦笑了一下,道:“你相信了?不然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杰克的面色灰白,道:“但是,科学家已经证明,真正的隐身人是不可能有的,他的一
只眼珠一定要被他人看到,如光线能通过他的眼珠,那么他也就看不到东西了。”
我摇了摇头,道:“可是勃拉克却是可以看到东西的。”我想起了燕芬和王彦,他们两
人的眼珠,我看得到。我又想起了勃拉克闯进我书室之后的行动,一切行动像是十分缓慢,
但是他当然是可以看到东西的。或许他所看到的一切,十分模糊,所以才使他的行动,十分
缓慢么?
我脑中乱成一片,杰克中校也叹了一口气,道:“卫斯理,我们遇到真正的难题了。”
我并不出声,当然,那是不用杰克再加以说明的事,当然,那是前所未有的难题。杰克又呆
了半晌,道:“他是怎么会变成一个透明人的呢?”
我道:“关于这一点,我倒是知道一些的,但是因为与我的两个朋友的秘密有关,所以
我不能讲给你听,我可以告诉你的,只是一点,那就是他之所以变成隐身人,和现代科学,
并没有关系,是因为一件数千年的古物之故,”杰克自嘲地笑了起来,道:“什么古物,是
有古娄巴咒语的指环么?”
我大声道:“不知道,我若是知道的话,可能我也成为隐身人了。”
我站起身来,准备告辞。杰克中校忙道:“你准备走了么?”我耸了耸肩,道:“我不
走又怎么样?”杰克中校道:“你还是和我们在一起安全。”
我摇头道:“不怕,我可以改变我的面貌。”
我一面说,一面已从袋中取出了那制作得精巧之极的尼龙纤维面具来,一个转身,将面
具戴上,再转过身来,道:“你还认识我么?”
我那时,已经变成了一个面目黝黑,饱经忧患的中年人了。
杰克呆呆地站了一会,道:“卫,我忽然想到了一些头绪。”
我也从他的面色上看出了他正想出了什么,我忙问道:“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勃拉
克?”
杰克道:“如果勃拉克已成为一个透明人的话,我不认为他身上是穿着衣服的。”
我点头道:“我也认为。”
他将中指和拇指,用力一扭,发出了“得”地一声,道:“如果我们用浓厚的颜色液
汁,喷向他的身上,那么他的原形毕露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杰克不以为然地看着我。我道:“不错,在地上铺上沙,让隐身人在沙上走过,根据足
印判断他在何处,然后给他一枪,于是隐身人倒地死去,是不是,但是这只是小说中的情
节。”
杰克冷冷地道:“你认为不可能么?”
我道:“当然可能,但首先你要发现他,知道他的所在,其次,要他站着不动,更不用
他那在一秒之内,可以放射十发子弹的快枪!”
杰克也站了起来,瞪着我:“那只是困难,不是不能!”我道:“是的,只是困难,你
试试上天下地,去我一个根本看不到的人吧!”
杰克仍是望着我,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卫斯理,我未曾和你合作过,但是听说你是
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为什么这一次,你退缩得这样厉害。”
我呆了半晌,道:“是的,我过去不曾怕过什么,我甚至和土星人作过对,但是我可以
看到土星人,如今,我看不到勃拉克,我根本看不到他!”
我一面说,一面激动地挥着手,忽然,“拍”地一声,我的手碰到了一样什么东西,在
我的感觉,那像是一个人的手臂。
然而,在我手臂可以碰到的范围之内,根本没有人,根本没有任何东西!
我神经质地怪叫了一声。立即向后退出了一步,杰克也听到了那“拍”的一声。他的面
也青了,他呆了一呆,立即抓起一瓶蓝墨水,向前抛了出去,“叭”地一声。蓝墨水瓶跌在
地上,墨水洒了一地。
他连忙拔枪在手,我则举起了一张椅子。
在那瞬间,我反倒镇定了许多,因为我知道,勃拉克在这间房子中,他当然是一直跟着
我,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而我的神经,还能够镇定下来的原因,是因为勃拉克显然未曾带着武器。
因为他如果带着武器的话,那我们便应该可以看到一柄枪在悬空游荡了。
而如果靠徒手肉搏的活,那我相信,勃拉克绝不是我的放手,因为我是受过严格中国武
术训练的人,我双臂用力一振,将那张古老的木椅,拉成了两半,何前抛了出去,同时叫
道:“放枪!”
杰克显然也给吓慌了,他多年特种工作所养成的镇定,也不知去了哪里,他慌张地放着
枪,看一枪,几乎射向我这边来。
而听到枪声,推门进来时,他的属下,更差一点成了枪下的冤魂。
门既然已被杰克的属下打开,杰克也停止了放枪,我们俩人,互望了一眼,我道:“他
一定已经中了乱枪么?”
那个一进来便伏在地上的情报员,这时才站起身来,睁大了眼睛,道:“谁?谁走
了?”
更多的人涌向门口,东克厉声道:“快退出去,快退出去,将门关上。”
那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杰克和我们两个人是不是发了疯,使他们终于还是服从了命
令,退了出去,将门闭上。
杰克在抽屉中取出另一柄枪,抛了给我,我接在手中,靠墙而立,可能勃拉克就在我的
身边,但是我靠墙而立,至少可以使他不在我的身后。
杰克也和我一样,他开始讲话,道:“勃拉克,你还在么?”
没有人回答。杰克道:“勃拉克,你不要以为你一出声,我就会开枪,我绝不想杀你,
因为你来远东的任务,根本无法完成。”
仍是没有人出声。
杰克又道:“我不以为你作为透明人,会十分好过,想想看,到了冬天你怎么办?”
我几乎笑了出来,那的确是十分滑稽的事,因为那几乎不像是事实上会发生的事,杰克
的话,就像是在梦吃一样。
我吸了一口气,道:“杰克,他不在了。”
杰克中校道:“不,我知道他在。”
我沉声道:“为什么?”杰克道:“直觉,老友,我感到他在。”
我耸了耸肩,道:“如果他在的活,那么我们的朋友,或者要我们放下手中的武器,才
肯和我们交谈了。”
杰克呆了一呆,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放下枪,那实在太危险了!因为勃拉克随时可以
抢到武器向我们开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