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不是被烈火烧成了灰烬?连他们自己都不是十分清楚,只觉得飘飘忽忽,天
上的星星,一下子全到了海面上,而海水的微波,一下子又到了天上。天空的碧蓝和海
水的碧蓝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当然,他们也全然不知自己在何处
,只是大概地知道,自己是在海天之间。
海风略微增强了一些,船身在轻轻摇晃著,黄绢和原振侠同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再
在极近的距离下互相凝视。虽然在黑暗之中,也可以看到对方的眸子之中的自己。
原振侠再吁了一口气:“三天之后,我去应徵,可是怎能保证他们一定录用我?”
黄绢的回答,倒也并不太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一知道他们要请随队医生,我
就想到了你,自然有办法先叫全国的医生都不去应聘──”
原振侠苦笑:“你又怎知我一定会答应?”
黄绢抬起身子来,仍然凝视著原振侠:“你不会很愿意,但是你会答应──”
原振侠不禁苦笑:“你真自信──”
黄绢低叹了一下:“不是那么自信,一半,你会为了我;一半,你也为了自己的好
奇心。”
原振侠笑了起来,在黄绢的那几句话中,他似乎多少找回了一点自尊。不然,不管
刚才黄绢是怎样把她给了他,他总有点被摆弄的感觉。
在原振侠的笑声中,黄绢懒洋洋地伸了伸身子,站了起来。
新月如钩,月色十分清冷,映在她颀长健美的胴体上,反映著微弱的银辉,简直是
无与伦比的艺术杰作──上帝的杰作。
她步履轻盈地走进船舱,原振侠半坐了起来,斟了一大杯酒,慢慢地呷著。不一会
,他就觉出船身在缓缓移动,海水在船头溅起水花,发出汩汩的声响。
黄绢在发动了自动驾驶系统之后,又回到甲板上,靠著原振侠。过了好一会,才道
:“船在天亮之前,不会靠岸……我‘劫持’你一晚。”
原振侠高举双手:“投降,随便你处置──”
黄绢忽然柔声道:“饿不饿?你或许不知道,我会烧很可口的菜──”
原振侠张口,在黄绢的手臂上轻轻咬了一口:“你就是可口的──”
黄绢伸出手指来,抵住原振侠的唇,不让他再说下去。
两人都陶醉在一股异样的温馨之中。
他们两人的心中都知道,这种温馨和愉快,都不会是永远的,甚至不会长久,或许
仅此一夜,以后,就算刻意安排,都不会再有。可是那并不要紧,重要的是,天时地利
人和,一切都配合好了,自然而然产生了那样的环境,这就够难得的了!
别说他们有整整的一夜,就算只有一小时,他们也会尽情地享受每一分每一秒。
原振侠握住了黄绢的手,两人靠在一起。海风吹上来有点凉意,所以黄绢偎得原振
侠很紧,原振侠用他强有力的双臂,环抱著黄绢。他们互相听著对方的心跳声,甚么也
不必说,甚么也不想说。
船在平静的海面上,一直缓缓地打著圈,直到海面上起了雾,他们才回到了船舱中
。黄绢倦慵地伸著懒腰,神态十足像一头野猫,即使在她的眼神中,满溢著温柔的时候
,也少不了有一分野性。
黄绢并没有夸口,她的确会煮相当可口的食物。美酒和食物令原振侠心满意足,拥
著黄绢,他睡得十分舒畅,等到醒来时,已经阳光刺目了!
黄绢比他早醒,这时坐在他的身边,望著他:“后天上午,会有人来接你到机场,
外交飞机会送你到目的地去,参加普通教授的考古队!”
原振侠双手一摊:“人生真是太无常了!二十四小时之前,若然有人告诉我,我会
到沙漠的一个考古队去,说甚么我都不会相信。”
黄绢扬了扬眉,原振侠立时笑:“我十分愿意,因为代价是──”
黄绢转过了身去,原振侠没有把话说完,自她的身后轻轻地抱了她一下。
船在码头上停定,黄绢的手下已在等候,黄绢驾车,送原振侠回住所之后,绝尘而
去。
原振侠在住所的沙发上坐下来时,思绪十分乱。他和黄绢之间的关系,一直是那样
微妙,倒并不令他多想,使他有点心神不宁的是,那个考古队的目的,究竟是甚么?
十分难以设想,用了那么大的代价换来的考古行动,希望能发现甚么?
原振侠知道想也没有用,参加了考古队之后,才会有弄明白的希望。可是他还是禁
不住胡思乱想,一直到了黄绢约定来接他的时间。
他试图和那位先生联络,但那位先生不知道到甚么地方去了,看来,神秘而值得探
索的事太多太多了!
两天以后,黄绢一见到了他就道:“有了甚么设想?”
黄绢对原振侠太了解,自然知道他在这段时间中,一定作了不少假设。
原振侠摇头:“有几百个假设,似乎都讲不通。可以肯定的是,六枚核弹头只是饵
,普通教授要钓的,一定是一条大鱼──”
黄绢叹了一声:“这谁都知道,问题是,那条大鱼究竟是甚么?”
那条大鱼究竟是甚么?这自然是问题的关键。接下来的时间,在外交飞机上,黄绢
一直和原振侠在一起,不断地讨论著这个问题,进行各种各样的假设。两人会突然在热
切的讨论之中停下来,互相凝视著对方──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们虽然谁也不说话,
但是却都可以知道,对方的心中在想些甚么。
这也就是为甚么,他们在互相凝望了片刻之后,总会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或是装
著不经意,但却是刻意地避开对方的眼光。
他们的心中,都有一份无可奈何的惆怅。这种情形已存在得太久了,以致有了一种
习惯的惰性,而且,他们都知道,根本无可更改。
他们更知道,在他们之间,没有甚么永远或长久,只有一刹那的爆炸。从第一次在
大风雪围困的山洞,到最近海天之间的狂欢,都只一次爆炸。爆炸可能会有好多次,但
一次和另一次之间,不会有甚么联系,而且,下一次爆炸甚么时候会来,连他们自己也
不知道!
原振侠心中在想:就像没有人知道,太阳黑子何时会再爆炸一样,自己和黄绢之间
的情形也相仿!
黄绢在想些甚么呢?她长睫毛在急速地抖动,看来十分诱人,她心中想的是:不可
捉摸的感情,全无规律的爆发,莫非正是自己的性格所造成的?
既然细胞中的遗传密码早已规定了人的性格,那么,也就应该在这种既定的性格之
中,迎接自己的命运。没有甚么可以退缩和惆怅的!
一想到这一点,黄绢自然而然昂起头来,英姿焕发,看来是一个又美丽又能干非凡
的女将军了。她把自己安排好的事一桩桩告诉原振侠──考古队需要医生,原振侠一定
可以参加考古队的工作,因为全国的医务人员,都被警告不得参加。
原振侠是唯一的应聘者,考古队方面,全然没有选择的余地。对于这种方式,原振
侠曾表示了他的意见,以示反对。
原振侠的意见是:“这样做太明显了,明摆著我是由政府挑进去的人。就算考古队
有甚么秘密,也必然不会让我知道,岂不是失去要我加入考古队的意义?是不是可以另
外想办法?”
黄绢却断然拒绝,理由是:“很多情形之下,就算迂回曲折,人家不相信你,还是
一样不相信,反倒不如直截了当的好。至于工作的开展,你想想,世界上那么多医生,
为甚么我哪个都不找,单单找你?”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甚么,黄绢则补充:“在辽阔的沙漠里,甚么事都可
以发生。普通教授能用导弹的核弹头作礼物,这证明他没有甚么办不到的事,你千万要
小心──”
原振侠骇然而笑:“要是让他知道了我真正的身分,我会有生命危险?”
黄绢叹道:“难说得很,世上怪事越来越多,很多超乎任何想像之外。我替你准备
的东西,相当完善──”
黄绢替原振侠所作的准备,的确十分完备──原振侠驾著一辆性能十分好的中型吉
普车,在沙漠中疾驶,驶向考古队的一个据点。他所驾的那辆车,载有足够的常用药物
、急救和医疗设备,良好的通讯装置,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诊所!
当他在沙漠上看到考古队竖立的旗帜时,由于沙漠上的温度高,空气的对流快,旗
杆和那面蓝色的旗子,看来像是不住地颤动,有一种十分怪异的视觉效果。
再驶近些,原振侠看到了骆驼──沙漠中永恒的交通工具,也看到了汽车拖屋,那
当然是现代化的设备。车屋一共有六列之多,可知考古队的装备,何等充分。
原振侠忽然想到:这样有规模的一个考古队,何以不早就准备医生,而要临时招聘
?
原振侠的车子上,髹著明显的红十字,驶过营地之后,立时就有人迎了上来。双方
早在无线电通讯仪上联络过,所以原振侠一下子就被带进了一所车屋之中,在那里,他
第一次见到了普通教授。
普通教授的外型并不普通,他个子极小、极清瘦,以致看起来,像是一头猴子。他
约莫五十上下,可是,眼光炯炯,全身精力弥漫,像是随时随地可以弹跳起老高来一样
!
原振侠和他握手,普通教授的态度,不是十分热烈,劈头第一句话就问:“你带了
应用的医疗用具和必需的药品没有?”
原振侠在一进来时,就注意了车屋中的陈设。看来,这所车屋,是普通教授的工作
室兼卧室,一张床小得异样(因为他个子小),一张工作桌,却又大得异常,至少占了
车屋中三分之一的空间。
桌上堆著许多书和大量卷起来的图纸,在桌子的中心,钉著一张地图。原振侠看了
一眼,那是专门性的考古地图,看来是沙漠中的一处地方,何处有沙丘,何处有水源,
都用特殊的颜色和记号标示著。
他回答了普通教授的问题,而在接下来的时间中,由于普通教授开门见山的话,使
得原振侠十分狼狈。
普通教授直盯著他,言语冰冷:“当我发现,这个国家的所有医生几乎都像消失一
样之后,我就知道,来应聘的医生,是我唯一的选择。”
原振侠欠了欠身子:“也不一定,你至少可以选择要我,或是不要我──”
普通神情有点愤然:“不少队员水土不服,需要治疗。原医生,卡尔斯将军、黄绢
将军,他们得了那么大的好处,还想来探索他人的秘密,这可以说是一种极其不道德的
行为──”
原振侠虽然感到狼狈,但是在表面上,他却不动声色:“那要看你对道德的解释怎
么样──在人家的国土上要发现甚么,人家似乎也有知道的权利──”
普通教授的目光更加锐利:“哈,我要是再送些合心意的礼物,卡尔斯会把他国家
的整个沙漠送给我──”
原振侠不禁默然,因为在黄绢的转述之中,自称为“伟大的爱国者”的卡尔斯将军
,的确讲过这样的话──
普通教授咄咄逼人:“原医生,请你记住,你是医生,不是别种身分的刺探者──
”
原振侠扬了扬眉:“我一直记得自己是个医生。不过,教授,考古队有那么多成员
,大家共同进行工作,你绝不可能把秘密,只留在你一个人心中的──”
普通教授“呵呵”笑了起来。他个子虽然小,可是声音十分洪亮,这时,他看来更
是充满了自信:“第一阶段的工作,并无秘密可言──我特地这样告诉你,是免得你做
不必要的工作来浪费生命。我没有空,但可以叫别人告诉你,我们第一阶段的任务。”
他说著,拿起了对讲机:“羽生,你进来一下,我们来了一位特殊的队员!”
然后,他放下电话,自顾自去看那张地图,用简单的仪器量度著。
不一会,有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推门进来。原振侠和他打了一个照面,第一印象,
就对这个人十分有好感。
那人肤色黑里透红(后来原振侠才知道那应该是红里透黑),微笑著,眼睛明亮,
牙齿洁白,十分爽朗活泼,大手大脚。一进来就伸手和原振侠相握,用力摇著原振侠的
手,说话之中也带著笑意:“呵呵,我们队里终于有一个医生了!我看到了你的医疗车
,真了不起──”
他讲一口美国腔的英语,又自我介绍:“我叫羽生,很怪的名字──”
普通教授指著羽生:“他的祖先名字更怪,有一个最著名的,甚至叫‘疯马’──
”
原振侠“啊”地一声,望向羽生,羽生的个子比原振侠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