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找出是甚么使我感到不合理,可是越著急,越想不出来,我已经喝了十七八口水了,其势不能一直维持这样的姿势,喝个不停。
所以,我直起身子来,用手背抹著自口边流出来的水。
那声音在这时又响了起来:“如果你肯合作,那么,一切都不成问题,不然,你将会被弹出去,在距离地球八百万公里的太空之中飘浮,永远是一具太空浮尸,希望你的同类有朝一日会发现你的尸体。”
那冰冷的语调,讲出这样的话,令人不寒而栗,我无话可答,只是闷哼,心中奇怪:他们要问我甚么?我有甚么消息可以提供给外星人?难道又有外星人的尸体留在地球上,要我去弄出来?
我心中十分乱,那声音却已提出了问题:“地球人抗衰老素的合成公式,告诉我们!”
我无法想像第一个问题,竟会这样,这算是甚么问题?这问题根本不能成立!
这问题要能成立,首先,要地球上真有了“抗衰老素”。
地球上所有的生物,都会衰老,衰老的原因十分复杂,科学家在拚命研究,只知道如果缺乏某种内分泌,或某些内分泌的机能不正常的话,人就特别快衰老,十岁的小孩,可以老得和八九十岁一样。所有人,都无可避免地要衰老,只是快点、慢点而已。而所谓“抗衰老素”,那是一个新名词,实际上,同类的东西,一直是人类梦想中的宠物,从秦始皇要去找长生不老药开始,一直到近代的医学,用羊胎素或经常换血来使衰老减慢。
然而,不论怎样,衰老总是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进行,到如今为止,还没有“抗衰老素”这东西。既然没有“抗衰老素”,那么这个问题,自然不能成立。
退一百步来说,已经有人发明了“抗衰老素”,那和我又有甚么关系?这一辈子接触过的怪东西多,可是,“抗衰老素”,真是只听到过,绝对没有接触过,怎么向我问起它的合成公式来了?
在乍一听到这个问题之后的几秒钟,由于问题太怪异,所以除了不断地眨眼,完全没有别的反应。
但接著,我陡然“哈哈”大笑起来。
那声音有点恼怒:“你笑甚么?如果你不记得这公式,公式在甚么地方?”
我不理会那声音又说甚么,只是笑著,笑了好久,才道:“你们弄错了,捉错了人!我根本不知道甚么抗衰老素,我倒要看看,地球以外的高级生物,如何纠正他们所犯的错误。”
那声音更是恼怒:“胡说,我们查得再清楚也没有,你是卫斯理,一个有著许多不平凡经历的人,掌握著抗衰老素合成公式。”
我真是啼笑皆非,一面挥著手,一面分辩:“你们真是弄错了,我从来也未曾接触过抗衰老素,那是谁告诉你们的?”
那声音“哼”地一声:“一个已经七十岁,经过你的处理,变成完全和四十岁一样,甚至更年轻的人。”
我也恼怒起来,厉声道:“我根本不认识这样的一个人,世上也不会有这样的人。“
那声音冷笑几声:“你自己看,你不认识这个人?”
又是“刷”地一声响,另一块活板移开,又是一幅荧光屏,亮光一闪,现出了一个人的半身照片。我看了一下,觉得这个人,十分面熟,这人看起来约莫四十岁左右,真是很脸熟,但是一时之间,我却又想不起那是甚么人。
正当我心中充满疑惑之际,荣光屏上的影像开始活动,他伸手在头上摸了摸。我陡地想起这是甚么人,失声叫:“贾玉珍!”
那声音道:“你还说甚么也不知道,你认识这个人。”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中想:异星人看来比地球人更不讲道理。我道:“我当然认识这个人,他是一个古董商,和抗衰老素——”我本来想说“这个人和抗衰老素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讲到一半,就陡然住了口。因为焚光屏上的贾玉珍,看起来是一个中年人。他的头发看来长了一些,动作也很灵活。
我想到贾玉珍的年龄,又想起那声音刚才所说:“一个已经七十岁的人,经过你的处理,状况和四十岁一样,或者更年轻。”难道这个人就指贾玉珍?可是,我实实在在,没有掌握甚么抗衰老素的秘密,也没有“处理”过任何人。
那声音发出了两下冷笑:“他已经七十岁了!你在他身上做了些甚么?不肯承认抗衰老素这个名词,也不要紧,我们要知的是,你通过甚么方法,可以使人回复年轻。”
我摊著手,我相信外星人既然有那么先进的设备,他们一定有一种装置,可以通过这种装置,看到我在房间中的情形。
而我本来就准备说实话,所以也不必特地用心去装出一副诚实的样子。我道:“你们听著,这个人为甚么会看起来比实际年龄——”
那声音有点粗暴地打断了我的话:“不是看起来,我们替他做过详细的检查,他的整个生理状况,和他的年龄不符。”
我大声道:“好了,不管在他身上发生过甚么变化,都不关我的事,我根本没有在他身上做过甚么,甚么也没有!”
那声音变得凶恶严厉:“你这样子不肯和我们合作,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又是生气,又是恼怒,用力在门上踢了一脚:“我说的是实话,你们要是不相信,就┅┅就┅┅”
我叫到这里,想过他们刚才的警告,就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看来审问我的外星人,不肯放过任何打击我的机会,立时冷冷地道:“就怎么样?把你扔在太空?我们可以慈悲一些,给你一筒你们呼吸必需的那种气体,可以供你在太空飘浮,多生存几小时,慢慢欣赏难得一见的太空景色。”
我不由自主喘气。真他妈的,这几句恫吓,还真的能令人自心底深处,升起一股寒意。一直在太空中飘浮,变成一具太空浮尸,那是极恐怖的一种死亡方法。
我手心冒著汗,一遍又一遍地说著:实在不知道如何使老年人变年轻,也没有甚么抗衰老素的合成公式。
可是尽管我分辩,那声音却一直在向我逼问。逼问的内容,十分丰富,由于我又急又怒,也听不清那么多,而且在逼问之中,也有很多医学上的专门名词,不是很容易听得懂。
我只记得那声音一直在问:“你发现了甚么秘密,掌握到了甚么要素?是不是可以使人体细胞的分裂繁殖,超过五十代的极限?还是使用了甚么方法,可以使细胞的生命历久不衰?是不是特别对神经细胞、脑细胞和心脏细胞起作用┅┅”
我和那声音,争持了至少有一小时之久,我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变得哑了,到最后,我哑著声吼叫道:“你们根本不了解地球人。如果我真的掌握了抗衰老素的秘方,我已经是全世界最具权威的人了,怎么会让你们轻易弄了来?”
我刚才不知申辩了多少话,一点用都没有,想不到这两句话,倒起了作用,那声音静了下来。
我喘起气来,头痛欲裂,来到那一大瓶蒸榴水前,弯了腰,仰著头,大口去喝水。我又看到了那装置上,颜色特别新的那一小块,我脑中陡然灵光一闪,一口水几乎没把我呛死,令得我剧烈地咳嗽。
就在那一霎间,我知道甚么地方不对头了。刚才,我曾想到,那一小块长方形的地方,颜色新,是由于原来钉著一块小牌子,被拆了下来之故,现在我进一步想到,那个承受著大瓶蒸馏水的装置,是金属制成的。
金属旧了,颜色会变,那是由于金属氧化的结果。金属的氧化过程,通常都相当慢,需要时日。这是一艘太空船,外星人称氧气为“你们呼吸需要的那种气体”,连说了两次。可知他们不需要这种气体。
在一艘由不需要氧气的异星人控制的太空船中,金属制品如何会有氧化的现象?
这岂不是矛盾到了极点?
那声音一直在向我逼问“抗衰老素”的合成公式,那应该只是地球人关心的事,外星人要知道地球人如何抗衰老干甚么?他们和我们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一想到这一点,我才真正恍然大悟,忍不住在我自己的头上,重重拍了一下。
我只是在一间看来像是太空船船舱的房间之中,而绝不是真正在太空船上。
从窗子中看出去,我像是身在太空,可以看到地球和月亮,那一定是一种立体背景放映所造成的效果。至于那些仪器、焚光屏;在想通了之后,看起来,多么像是电影中的布景。
我根本不是身在太空,只是被人关进了一个模拟太空船的环境中。
一想通了这一点,心中虽然还有许多疑问,但是一下子消除了做“太空浮尸”的恐惧,心中的高兴,真是难以形容,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声音在这时,又响了起来:“你想通了,是不是?”
我一面笑,一面道:“是啊,我想通了。把我弹出去,让我在太空中飘浮。我很想看看太空中优美的景色,快点行动,我等著。”
我说著,双手抱住了头,作准备被弹出状。
那声音怒道:“你疯了。”
我忍不住又大笑:“你们才疯了。不过这办法倒真不错,用来逼问甚么,还真有效得很,使得被问的人以为身在太空,再也回不了地球,令他产生极度的恐惧,就甚么都讲出来了,哈哈,哈哈。”
那声音更是惊怒:“你在说些甚么?”
我大声说道:“我说些甚么,你们太明白了,让我猜猜你是甚么样子?眼睛长在肚脐跟上,有八条颜色不同的尾巴?有六个头,会喷火?”
由于识穿了对方的阴谋,虽然我还是被困在一间密室中,但是心情之轻松,无与伦比,所以我尽情地取笑著对方。
就在这时,我听得在房间四角处的扩音器,传出了几句争吵的声音,急促而混乱,也听不清在争些甚么,但是我却听到有一个人首先在说:“他已经知道了——”接著,就没有了声音,而那一句话,却是用德文说出来的。
我略呆了一呆,双手作枕,在那张床上,躺了下来。虽然我不乏和外星人打交道的经验,但作为异星人的俘虏,被带离地球八十万公里,无论如何不是愉快的事。如今我知道掳劫我的人,还是地球人,那自然容易对付。
我在想:为甚么他们争吵的时候用德语呢?我的对头,他们是德国人?他们向我追问甚么“抗衰老素”的秘密,真是无稽到了极点。
我知道,他们争吵的结果,一定是不再伪装外星人,会派人来和我见面。
想到我能在一个小小的破绽上,揭穿了他们的鬼把戏,不禁怡然自得。果然,不到十分钟,开打开,我仍然躺著,转过头向门看去,只觉得眼前徒然一亮,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
一个极其美丽的白种女郎,站在门口,向我微笑。那女郎身形苗条,曲线玲珑,穿著看来很随便,但是一望而知是经过精心搭配的便服,一头淡金色的长发,随随便便垂著,衬著她雪白的肌肤,一脸青春袭人。
我呆了一呆:“请进来。”
那女郎微笑著进来。她一进来,我更加呆住了。
在那个女郎的身后,还有一个女郎在,两个女郎简直完全一模一样。我看了她们足有一分钟之久,发现她们那双碧绿的眼睛,几乎也同时眨动。
两个女郎都那么美丽动人,活脱是一个人,真叫人看得目瞪口呆。
那第二个女郎站在门口,也微笑著:“不请我也进来吗?”
我吸了一口气:“当然,也请进来。”
本来,我以为门一打开,会有两条大汉,握著手提机枪来对准我,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美丽的女郎出现,而且,从她们贴身的服装看来,她们的身上,显然不会有甚么攻击性的武器。
等她们两人进来之后,小房间中,就充满了一股异样的芳香,令人心旷神怡,她们也不坐下(小房间中根本没有地方可坐),只是用一种十分优雅的姿势,并肩站著。
这样相似的双生女,相当罕见,我打趣地道:“你们来自哪一个星球?”
左边的那个笑了一下:“说是爱云星座,距离地球二百万光年,你相信吗?”
我笑了起来,右边的那个道:“你怎么知道自己不在太空船中?”
我道:“那是我的一个小秘密。”
左边的那个又道:“本来,下一步也是轮到我们出场,表演异星人有在半秒钟之内复制十个人的能力。”
我由衷地道:“真可惜!如果第一步就由你们出场,我可能已经相信了。”
我心中在想:这里究竟是甚么地方?我的敌人是甚么人?
他们可以布置一间房间,使处身其间的人,以为自己是在一艘太空船中。又可以找到这样一对出色的美女来替他们服务。
我又道:“相信你们成功过很多次,你们最近的成功例子是——”
左首那个脱口道:“普列维教授。”
我装成全然不在意的态度问那个问题,目的就是想知道眼前这两个动人女郎的身分。我也想不到会那么顺利,立时听到了“普列维教授”这个名字。
一听到了这个名字,我直跳了起来。那两个女郎立时现出十分惊惶的神情,显然她们立即觉察到,她们透露了她们身分的秘密。
我在一刹那之间,使自己的神情,变得若无其事,“哼”地一声:“听也没听说过这个人。”
接著,我又坐了下来,大声道:“快点放我出去吧,我对你们刚才的问题,真是甚么也不知道。”
经过我的一番做作和掩饰,那两个女郎惊惶的神色消失,各自向我投以一个感激的眼色。
事实上,我这时的心仍然跳得十分剧烈。
普列维教授这个名字,给我巨大的震撼。他是一个名人,代表美国在东德的莱比锡,参加一项量子物理的世界性会议,会议中途,突然失踪,接著,就在东柏林出现,宣称向东德投诚,再接著,就到了莫斯科。
由于他长期参加美国国防机密研究工作,所以他的变节,曾一度引起东西方国际局势的紧张,美国和东德、苏联之间的交涉,剑拔弩张,后来终于由普列维教授作了一项电视录影声明,他的投向苏联,是完全自愿的,事情才不了了之。
这是去年一件轰动科学界的大新闻,一直没有人知道,一向淡泊自甘,埋头研究科学,已经五十五岁的普列维教授,为甚么会突然变节?美国中央情报局和联邦调查局,用尽了方法,也查不出原因来,原来那是这两个女郎的杰作!
唉,普列维教授终于无法逃得脱人类最原始的诱惑,这倒不能怪他。
我定了定神,那两个女郎也镇定下来,向我一笑,带起一阵香气,翩然走了出去,门又锁上。
她们离去,我一个人更可以静下来思索一下。
从普列维教授变节一事来看,这两个女郎,无疑隶厉于东德特务机构。
我和东德特务机构,半丝关系也扯不上。
何以他们认为我掌握了“抗衰老素”的秘密?我想了片刻,知道事情一定和贾玉珍有关。这其间,有一条线可以串起来。东德的一个农民鲁尔,为了一封信给我——鲁尔有贾玉珍要的东西——贾玉珍到东德来活动——我被东德的特务绑架。
由此可知,一切事情,全是贾玉珍这个王八蛋闹出来的。可是使我不明白的是,贾玉珍只和古董有关,怎么扯到抗衰老素上去了?
我想了好久,没有结论,正在纳闷间,门又被打开,那两个女郎再度出现,齐声道:“卫先生,你一定很饿了,请去进餐。”
给她们一提,我才发觉自己不但饿,而且饿得十分厉害,我忙站了起来,跟著她们一起走了出去,房间外面,是一条很长的走廊,走廊中没有其他人,一直来到尽头,才看到两个彪形大汉,站在门前,看到我们走来,两个大汉推开了门,门内是一个装饰得华丽绝伦的餐厅,一队乐队,正在演奏著泰里曼的餐桌音乐,一张餐桌旁,坐著两个人,见了我,一起站了起来。
那两个女郎没有走进来,站起来的两个人,一个是中年人,个子矮小而结实,另一个已有六十上下,一望而知是军人出身,身形高大挺直。
那矮个子满面笑容:“卫先生,幸会之至。请。请。”
我大踏步走了进去,看到几个侍者走动的姿态,知道那全是技击高手,看来这两个人,一定是东德特务头子。
我走近餐桌,坐了下来,侍者斟了上佳的红酒,入口香醇无比,我闷哼了一声:”当年戈林元帅,最喜欢讲究排场,只怕也未曾有过这样的享受。”
戈林是希特勒时期的空军元帅,以讲究享受生活而著名。我这样说,一来是讽刺他们,二来,表示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分。
那两个人的脸色一起变了一下,但立时回复原状,在我坐下之后,他们才坐了下来,矮个子指著年长的那个道:“托甸先生——”
我一翻眼道:“请介绍他的衔头。”
那两人互望一眼,年长的那个欠了欠身,自己道:“托甸将军。”又指著那中年人:“胡士中校。”
我一面喝著酒,一面道:“对,这样才比较坦率。比乔装外星人好多了。”
将军和中校的涵养功夫相当好,不动声色,侍者把一道一道的菜送上来,我据案大嚼,全然不理会礼仪,吃了个不亦乐乎。
一餐饭吃得我心满意足,抚著腹际站起来,不等邀请,走向一组沙发,舒服地坐下,托甸和胡士跟了过来。
各自点著了一支雪茄,托甸才道:“卫先生,我们衷心希望能和你合作。”
我叹了一声:“你们一定曾调查过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由于刚才那一餐,我十分满意,抽完雪茄,我就走,从此,不再发生关系,而且,真正的,你们所要知的事,我一点也不知情。”
胡士中校乾笑了几声:“卫先生,就算你离开了这幢建筑物,你要回去,也不容易。”
我十分镇定,“哦”地一声:“不见得有八百万公里之遥吧。”
胡士中校笑著:“当然没有,而且,是的,刚才我说错了,我们应该相信卫先生有能力自行离开东柏林的。”
我陡地一震,手中雪茄的烟灰也震跌了下来:“东柏林?你说我们在东柏林?”
胡士像是无可奈何似地摊了摊手。我吸了一口烟,徐徐喷出来。
东柏林,我被掳到东德来了,麻醉剂一定十分强烈,昏迷了至少超过二十小时。
当我在这样想的时候,胡士竟然猜中了我的心思(在以后的日子中,证明胡士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极罕见的精明),他道:“你昏迷了三十小时,我们用的麻醉剂,特殊配方,不危害健康。”
我冷笑道:“还可以当补剂注射。”
胡士中校乾笑了一下:“卫先生,让我们从头开始?”
他说到这里,指了指托甸:“托甸将军是苏联国家安全局的领导人。”
我略为挪动了一下身子:“承蒙贵国看得起。”
托甸的双眼十分有神,像是鹰隼,一直紧盯著我,像是想在我的身上,盯出甚么秘密来。但我根本没有甚么秘密,所以他那种凶狠的眼光,在我看来,反倒近乎滑稽。
胡士沉默了片刻:“我们在东西柏林之间,筑了一道围墙。”
我喃喃地道:“这道围墙,是人类之耻。”
胡士根本不理会我在说甚么,只是继续道:“每天都有不少人想越过这道围墙,成功的人不多,有的被守卫当场打死,有的被捕。有一天,捕回来的人中,有一个人叫鲁尔,原籍是伏伯克——那是一个小地方,他是农夫。”
我听到这里,心中的惊讶,真是难以形容!
鲁尔,这个德国农夫,天,就是写信给我的那个鲁尔,我回信戏弄他,叫他攀过柏林围墙,我才告诉他,他有的中国古物是甚么。
可是鲁尔却真的企图攀过柏林围墙!
是不是我那封开玩笑的信,令得他这样做?如果是,那么,追根究底,我如今的处境,不是有人害我,而是我自己害自己!天下事情的因果循环,竟一至于此,真是玄妙极了。
托甸冷冷地问:“卫先生,你对这个鲁尔,没有特别印象?”
我冷笑著:“每天既然有那么多人被捕,为甚么特地要提出他来?”
胡士道:“因为这个人特别。”
我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胡士继续著:“开始时,我们也没有发现他特别,和旁的人一样,关进了监狱。隔了不多久,忽然有一个伦敦的古董商人,申请在东柏林展出中国古董,这个人叫贾玉珍,卫先生,你不会从来也未曾听说过了吧?”
我坦然道:“我认识贾玉珍。”
胡士“嗯”地一声:“我们批准了他的申请,他也特地弄了很多中国古董来,开了一个展览会。对于外来的人,我们照例会加以特别注意——”
我沉声道:“加以监视。”
胡士笑了一下:“我们立即发现,贾玉珍和一个臭名昭彰,也在我们监视之下的西方特务,频频接触。你看,有时,监视很有用。”
我不置可否,心中暗想:该死的贾玉珍,在东柏林进行这种活动,那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胡士得意洋洋:“很快,我们就知道了贾玉珍想通过那个特务,和关在监狱中的鲁尔见面!”
我面上装著若无其事,心中苦笑。
贾玉珍一定是依址赶到鲁尔的家乡,知道鲁尔到了东柏林,而且被捕,所以他才假藉中国古董展览会的名义,在东柏林,想见到鲁尔。
来来去去,还是我给鲁尔的那封信惹的祸。要是我根本不回信,贾玉珍一到东德,就可以见到鲁尔了。
我不作任何反应,只是自顾自喷著烟。
胡士作了一个手势:“这引起了我们极大的兴趣,卫先生,你想想,一个来自伦敦的中国古董商人,何以会对一个德国农民,感到兴趣?”
我抱著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听他讲下去,心中仍然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址到了我的身上。
胡士中校又道:“于是,我们就对这两个人作广泛和全面的调查。我们的调查工作,由专家负责,他们的工作成绩,举世公认。”
我加了一句:“只怕连火星人都公认。”
胡士照例当作听不见:“调查的结果是,鲁尔的一切都没有问题,他在大战之后出生,今年二十八岁,一直安分守己,甚至没有离开过家乡,可是,贾玉珍对他有兴趣,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那你们让贾玉珍和鲁尔见一次面,不就解决了么?“
胡士“哼”地一声:“敌人要那样做,我们就绝不能让他那样做。一个背景看来清澈得如同水晶一样的人,并不等于他没有问题,他可能自小就接受了敌人的训练,一直隐藏著,等待机会,背叛国家。”
我叹了一声,一个人自己惯用一种伎俩去对付别人,他也就以为人家也用相同的办法。胡士中校说的那种情形,正是苏联特务惯用的手法之一。
胡士中校续道:“我们调查鲁尔的上代,一直上溯调查到鲁尔的祖父,鲁尔的祖父曾是一个低级军官,到过中国,去帮助德国的侨民,免受中国人的杀害。”
我不禁有点冒火,大声道:“那是八国联军侵华,是人类历史上最无耻的侵略行为之一。”
胡士自顾自道:“我们的调查,得不到任何结果,但是在调查贾玉珍方面,却有了奇特的发现。我们的调查专家,证明贾玉珍在中国北方出生,今年已经六十九岁。”
我又说了一句:“在东德,六十九岁,是有罪的事?”
胡士扬了扬眉:“可是,他的外表,看来像是六十九岁吗?”
我忍不住,站了起来:“真对不起,我觉得你的话越来越无聊了,一个人的外表,看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轻,那有甚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胡士吸了一口气:“只是那一点,当然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我们调查所得的资料,这位贾先生,在一年之前,还是一个无可补救的秃头。”
他说著,在一苹纸袋之中,取出许多贾玉珍在各种场合之下拍的照片来。照片上的贾玉珍头顶秃得发光,一根头发也没有。
胡士又取出另一些照片,指给我看:“这是他的近照,你看看他的头发。”
我也觉得这件事十分奇怪,但当然我不肯放过讥嘲的机会:“真是天下奇闻,秃头又长出头发来,也会是特务的关注科目。”
胡士冷笑著:“卫先生,你别再假装不知道甚么了,谁都知道,秃头再长出头发来,是生理学上的一项奇迹,不是普通的现象。”
我反唇相讥:“真不幸,要是他早知道贵国对头发这样敏感,他应该剃光了头发才来。”
胡士闪过一丝怒容,但立时恢复了原状:“我们起初怀疑,这个贾玉珍是假冒的,但是经过指纹核对,却又证明就是这个贾玉珍。我们的跟踪人员又发现,他实实在在不像是一个七十岁的老人,这引起了我们的一个设想。这个人,有著抵抗衰老的特殊方法。”
我劈劈拍拍,鼓掌达半分钟之久:“这样的想像力,可以得诺贝尔奖。”
胡士闷哼一声:“于是,在他再一次和那西方特务接头之际,我们逮捕了他。请注意,我们的逮捕行动,完全合法。”
我点头,一副同意的模样:“就像把我弄到东柏林来一样,合法之至。”
一直不出声的托甸,发出了一下怒吼声,他被我激怒了,厉声道:“你是不是想试试我们传统的谈话方法?”
我斜睨著他:“好啊,你们传统的谈话方式,就是要对方没有说话的机会,那我就甚么都不说好了。”
胡士有点发怒,来到托甸的身边,叽咕了半天,托甸才悻然走了出去。我道:“中校,请继续说下去。”
胡士道:“拘捕了贾玉珍之后,我们的医学专家,对他进行了各种各样的试验,证明这个人的实际年龄,应该是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
我“哈哈”大笑道:“这真是伟大之极的发现。”
胡士冷然道:“请你听这一卷录音带。”
他取出一苹录音机来,按下了一个掣钮,冷笑著,望定了我。
录音带开始转动,我就听到了胡士和贾玉珍的声音。
胡士:贾玉珍,你触犯了德意志人民共和国的法律,你以从事间谍活动的罪名被控,有可能被判三十年以上的徒刑。
贾玉珍:我┅┅没有,我只不过┅┅我没有┅┅
胡士:如果你一切说实话,我可以保证你平安离开。
贾玉珍:好,好,我说。
胡士:你今年六十九了?
贾玉珍:是,我肖虎,今年六十九岁了。
(胡士显然不懂甚么叫作“我肖虎”,就这句话问了好多问题,真是蠢得可以,我把那一段对话略去了。)
胡士:你自己说,你像是一个将近七十岁的老人么?
贾玉珍:不像,我越来越年轻,我在三十年前,开始脱头发,但是从去年开始,我又长出头发来,我的体力,也比三十年前更佳。
胡士:那是由于甚么原因呢?贾先生?
贾玉珍:是一个人令得我这样的。
胡士:那个人是——
贾玉珍:这个人的名字是卫斯理,他是一个神通广大的人——
我一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用力一掌拍在几上,叫道:“这家伙在放甚么屁?”
胡士冷笑道:“你听下去比较好。”
我按停了暂停掣:“你必须信我,这个人在胡说八道,我对于他那该死的光头,为甚么又会长出头发来,一无所知。”
胡士仍然冷冷地道:“你听下去比较好。”
我又重重在那张几上踢了一脚,愤然坐下,心中愤怒之极,贾玉珍在闹甚么鬼?他为甚么要把我扯进去?令得我被东德特务掳了来?这家伙,别让我再见到他,我一定要把他的头发硬拔下来,拔个精光,让他再变成秃头。
录音带再传出胡士和贾玉珍的对话。
胡士:这位卫斯理先生,他用甚么方法,来使你回复青春呢?
贾玉珍:我不知道,他说那是他的秘密,他经过了多年的研究才成功,我是他的好朋友,他和我商量,把他的发明在我身上作研究。
胡士:那是一项极伟大的发明,他究竟在你身上做了些甚么?
贾玉珍:这┅┅这┅┅
胡士:是不是替你注射了甚么,还是给你服食了甚么?
贾玉珍:是┅┅注射┅┅注射。(听到这里,我怒极反笑,哈哈大笑了起来。)
胡士:这个卫斯理,是一个科学家?医生?
贾玉珍:不┅┅不是,他是甚么样的人,我也很难形容,他本领很大,有过和异星人接触的纪录,你们只要调查一下,就可以知道。
胡士:他每天向你注射,那么他自己呢?
贾玉珍:他自己?他自己?┅┅和我差不多年纪了,看起来比我现在还年轻,他有特殊的力量,要是你们把他找来就可以知道他的秘密。
胡士在我的笑声中,按下了停止掣,我又笑了好久,才道:“真糟,我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你信不信,我今年已经一百二十岁了。”
胡士冷冷地道:“如果掌握了抗衰老的秘密,也不是不可相信。卫先生,我们对你,也作了调查,知道你是一个不容易对付的人,所以,我们一共派了八个人,全是我们机构中最好的人才来找你。”
真的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贾玉珍不知在打甚么主意,要这样害我!
我叹了一声:“中校,我现在再分辩,你也不会相信,让我去见贾玉珍,问问他为甚么要陷害我。”
这两句话,我真是说得十分诚恳,胡士道:“那没有问题。你要知道,我们既然已动了手,已经一直报告上去,连苏联也派了托甸将军来,如果我们得不到你掌握的秘密,决计不会在中途罢手。”
我又叹了一声,实在懒得再说甚么,只是道:“你甚至连贾玉珍为甚么要见鲁尔也没有问?”
胡士瞅著我:“他说,是你派他来见鲁尔的,他不知道为甚么。你是为甚么?”
我已经气得发昏章第十一,眼前金星乱迸,哪里还回答得出是为了甚么来,我只是道:“让我见贾玉珍,越快越好。”
胡士想了一想,站了起来,说道:“请跟我来。”
他带著我,到了一间十分舒服的房间之中,留下我一个人离去。
在他走了之后,我观察了一下,房间根本没有窗子,空气调节的通气孔也非常小,门锁著,至少有四个电视摄影管。
我并不想就此逃走,因为贾玉珍还没有来,我得好好教训他一顿。
约莫过了十五分钟左右,门上传来“卡”的一声响,我立时转身,紧盯著门,门打开,贾玉珍走了进来。贾玉珍不是自己走进来,是被人推进来的。有两个持枪的男人,在他的身后。贾玉珍才一进门,门立即又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