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乍一看到那种怪异的情形,心中不禁猛地吓了一大跳:难道我的神经竟这样脆弱,在
沙漠五天,已使我的眼前,出现幻觉了么?因为我实是想不出艾泊为什么要头下脚上地倒
竖!
我立即放下了望远镜,定了定神,再举起望远镜,暮色虽然更浓,但是我还是可以看得
清艾泊正以那种怪姿势倒立着。
我又放下了望远镜,天色已更黑了。月亮悄悄地爬上来,使得半小时前,还是金黄色的
沙漠,变成一片银辉,如果不是那么枯燥、单调的话,沙漠不论日夜,都是很美丽的。
我再度举起望远镜,已看到艾泊牵着骆驼,向营帐走来。我不等他走近,便将望远镜收
了起来,我不想被他知道我曾经看到过他以这样的一个怪姿势,倒立在沙漠之上。
没有多久,艾泊便已来到了近前,他隔老远便叫道:“一切都准备好了么?”
他的面上,并没有什么异状,像是他刚才绝未曾有过那么不正常的举动一样。
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但是艾泊如果无意讲出来的话,我决定不问。
我们两人像往常一样地吃着晚餐,艾泊道:“明天早上,我应该走得更远些,我们不应
该太相信那个第一次发现这座金字塔的英国人,他记载的方位,是可能有错误的。”我忙
道:“当然,但这座金字塔,总不会离那英国人记载的地方太远。”
艾泊抹着咀,喝着浓咖啡,道:“枪枝检出来了么?”我回答他:“检出来了,我们每
人可以有一柄手枪,和一枝来福枪。”
艾泊摇头道:“不,我有两枝手枪,两枝来福枪,而你没有。”
我不禁愕然,抬起头来看他,他已经打横跨出了两步,以极其敏捷的手法,将我检出来
的两枝来福枪抓在手中。我心中大吃了一惊,但是我却保持着镇定,还端起咖啡来,呷了一
口,道:“艾泊,你不给我武器,是什么主意?”
艾泊将两柄手枪也挂到了他的身上,道:“吃完晚饭你去睡吧,我来值夜。”
我坚持了一句,道:“我们两人轮流值夜。”
但是艾泊的面上神情,像是铁石一样,道:“我来值夜,不是轮流。”
这时候,我实是难以猜测艾泊究竟是在打着什么主意,我不欲和他争论,因为枪枝全在
他的身上。如果他的神经,已经开始错乱的话,那么我如果与之争论,只有加速他的发狂!
我只是耸了耸肩,便钻进了营帐,脱下了沉重的橡胶靴,躺了下来。
我望着外面,可以看到艾泊,他的行动十分缓慢镇定,不像是一个神经已经错乱的人。
他将火弄熄,将吃剩的东西倒去,将骆驼赶在一堆,然后,靠着一头骆驼,坐了下来,两枝
来福枪,就倚在他的身旁。
我看了一会,看不出什么变异来,虽然我还弄不懂何以艾泊不要我值夜,但是我却也知
道艾泊并不是有恶意的。因为他如果要害我的话,早就可以下手,而不必等待什么的。
我合上了眼睛,开始我只是准备养养神,并不准备睡去的,但是我终于敌不过长途跋涉
的劳累,而沉沉地睡去了。
我不知我睡了多久,我是被一下清脆的“卡勒”声突然谅醒的。
那一下“卡勒”声,分明是来福枪子禅上膛的声音。我陡地睁开眼来,一个翻身,向外
看去。我已经看到艾泊伏在一头骆驼的背上,来福枪指着前面。
我循着他来福枪所指的地方看去,只见并没有什么足以令人惊慌的东西。我站起身来,
待向帐篷外走去,但是我才一站起,便看到那在缓缓移动着的小沙丘了。
有三个小沙丘,每一个只不过半尺来高,正在向我们的营帐移动看。
从那小沙丘长长的形状看来,那分明是有人伏在沙下面,在向前俯伏前进。我不禁大大
吃了一惊,那三个伏在沙下面的人,早已在来福枪的射程之内,我不知道艾泊为什么还不开
枪射击。
我看出事情有着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因此我决定暂时不出去。我看到艾泊一扬手,抛出
了一根红色的树枝,那根树枝,插在沙中,恰好挡住了第一个伏在沙底下的人的去路。
接着,我便看到,像是变魔术一样,从沙中,站起了三个人来。
那三个人的模样,一时无法形容,他们的皮肤,又黑又粗糙,上身赤裸着,下半身只围
着一块破布,算是挎子,他们的手中,持着一种样子相当奇特的武器,照我的推测,那可能
是吹箭器。他们站了起来之后,艾泊手一扬,突然将来福枪抛到了地上!
艾泊的这一个举动,更是叫我大吃一惊,因为我绝想不到他竟是这样胆怯的人,敌人才
一现身,便自抛弃了武器。
那三个不速之客,自然是在沙漠中出没的阿拉伯土著,艾泊人什么这样怕他们?
然而,我立即知道,艾泊并不是怕他们!因为我看到,艾泊张着两臂,绕过了那头骆
驼,向前走去,而那三个人,也高举着双手,向前走了过来,他们的动作一致,表现着一种
亲善,我看不出其中有什么火药味,但是我心中的惊恐,却更其增加。
因为照目前的情形看来,艾泊似乎和这三个神秘出现的阿拉伯土著是同路人!
在沙漠中的阿拉伯土著,有不必是嗜杀成性,极其凶残的,而我一时之间,又看不出这
三个人究竟是什么种族。
艾泊背着我和他们交往,他的动作又这样神秘,这不能不使我吃惊。
我决定不出声,看他们有什么动作,只见那三个阿拉伯人,来到了近前,和艾泊作了一
个亲热的动作,艾泊开始和他们谈话,他讲的是我所听不懂的一种阿拉伯土语。他讲了许
多,而那三个阿拉伯人则只是静悄俏地听着,一声不出。
艾泊的声音十分低,他显然是不想吵醒我。
他却不知道我早已醒了。
他约摸连续讲了五分钟之久,那三个阿拉伯人,才有了反应,他们一齐摇头。看这情
形,像是艾泊向他们在要求些什么,而他们加以拒绝。
艾泊面上的神色,十分焦急,他忽然指了指我们的骆驼队,又指了指身后的来福枪,突
然以法语道:“给你们,这些都给你们!”
那三个阿拉伯人你望我,我望你,望了片刻,才由正中那个开了口,讲的仍是我所听不
懂的那种阿拉伯上语。阿拉伯土语的种类实在大多,每种不同,我甚至于不能猜到他在讲些
什么。
艾泊不耐烦地听着,不住地插言。
突然,那三个阿拉伯人转过身,向前走去,而艾泊则拾起了来福枪,跟在后面。他们离
开去了!
我不知道他们要到什么地方去,我也不知道艾泊和那三个阿拉伯人打的是什么交道,我
只知道一点:我应该跟上去!
要在沙漠中跟踪人,这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因为沙漠上什么掩饰都没有,人家只要
一回头,就可以看到你的了。
但是我却想到了那三个阿拉伯人来时的方式:他们将身子埋在沙下爬了过来,那是不容
易被人发觉的。而我比他们更擅于利用这种方式来前进,因为我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
我擅于控制自己的呼吸。我立即出了帐幕,将身子伏在地上,向前爬出了几步。
我才向前爬出了六八码,便发觉我并不需要另外费功夫将身子埋入沙中,因为我在用力
向前爬行之际,身子已自然而然地陷进了沙中,我使我的头部保持在外,因为那样,我可以
察知我所跟踪的人的去向。
那三个阿拉伯人和艾泊,一直向前走着,走出了足有五哩,才转向西,我跟着他们爬了
那么长一段距离,身子又埋在沙中,实是苦不堪言。
我明白为什么他们在开始时回头看了几眼之后,便绝不再回头,因为没有什么人可以忍
受那样长距离的爬行,而我则忍了下来。
他们转而向东之后,我向前看去,立即看到前面沙漠之中,兀立着几座嗟峨的石崖。
虽然隔得还远,但是已经可以看出,那几处磋峨的石崖,险恶之极,崖石在月光下看
来,犹如无数柄冰冷的锋锐的利刃一般。
那三个阿拉伯人和艾泊,继续向前走着。他们的目的地,显然是那几座石崖,我仍然咬
紧牙关,爬行着跟在他们的后面,和他们相距,大约十码。
那几座石崖渐渐地接近了,我的心情,也开始紧张起来,因为艾泊和那三个阿拉伯人,
究竟是在弄什么花样,也立即可以揭晓了。
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去向,自然不怕失去了跟踪的目标,所以我不再昂着头爬行,因为
这样使我自己易于暴露目标。
那三个阿拉伯人和艾泊的手中,全部有着致命的武器,我不知他们究竟怀着什么目的之
前,是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在跟踪他们的。
所以我低着头,几乎将身子全埋入沙中,只是每隔上一分钟,才抬起头来向前看上一
眼。
每次,当我抬头向前看去时,艾泊和那三个阿拉伯人,总是仍在前面走着,渐渐接近那
越看越是险恶的石崖。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怪事终于发生了。
在离开那几座石崖,只有小半哩的时候,我抬起头来,艾泊和那三个阿拉伯人不见了。
他们四个人真的不见了,我的眼前一个人也没有,只是一片平坦的沙漠!
我呆了一呆,再向左右方向看去,也是没有人。艾泊和那三个阿拉伯人,是四个活生生
的人,刚才还在我前面十码左右处走着,只不过我低下头,将头藏人沙中一分钟左右,他们
便不见了!
离开石崖还有小半哩,他们不可能在一分钟之内,便到达石崖的,也就是说,他们绝无
可掩蔽身子的所在,然而,他们却不见了!
难道他们在刹那之间,都成了隐身人?即使是的话,那么他们的衣服呢?
我心中在告诉自己:那一定是有原因的,那一定有原因的。
但是另一方面,我却又自己对自己说:沙漠中的怪现象来了,三个阿拉伯人,艾泊和那
一切,可能全是幻象,全是由我自己想象出来,事实上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要不然,何以会
在突然之间消失呢?
我竭力使我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我考虑着种种的可能。
我肯定他们四个人的目的地是那几座石崖,我也假定他们突然消失,是他们也像我一
样,将身子埋到了沙中。然而我却找不出他们将身子埋在沙中的原因来。难道是他们发现有
人跟踪?
我等了二十分钟,前面的沙中,一点动静也没有,这证明我这个料断也不正确。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我绝不愿意承认我刚才所见到的,我费了那么大的精力在跟踪着
的,只是四个幻像。但如今看来,我已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了。
我站了起来,拍打着身上的沙粒,突然之间,我听到了几下极其劲疾的“嗤嗤”之声,
我立刻卧倒在地,打滚,滚出了五六尺。
“刷刷刷”几声过处,几株黑色的火箭,深深陷入沙中,那地方就是我刚才站立的地
方。
我抬起头来,向前看去,我看到在山崖之上,有人影在问动。
还未及等我看清那在山崖上闪动的是什么人,又有几枝同样的箭,向我射了过来。
我又滚着身子,避了开去。那几枝箭,来自同样的方向,它们是从石崖上居高临下射来
的。
而我的所在地,和石崖足有小半哩的距离,那些箭射下来的劲道是如此之强,准头又是
如此之准,这使我相信,那一定不是用人手拉弓射出:的,而是一种古代的武器。
在赤裸裸的沙漠之中,我一点掩蔽也找不到,我不能起身逃走,因为那些箭的射程,可
能极远,我起身逃走,不顾一切地逼近去,同样的危险。我只是在地上滚着,一面用力向下
压着,使我的身子,陷入了沙中。
一枝枝的箭,仍不断自石崖之上,向下射来。
但是当我的身子,完全陷入沙中之际,石崖上的射手,显然已失去了他的目标,箭落在
我身旁六七尺处,我一动不动的伏着。
接着,我便听到石崖上,响起了一股奇异的号角声。那种号角声,乍一听来,像是沙漠
中饿得发慌的雷狗的号叫声。
我仅仅使我的眼睛露在沙外,尽可能向上看去,我看到石崖上有阿拉伯弯刀闪耀着的晶
光,也看到了不少人影在闪动。
那石崖中,可能是一族阿拉伯人的大本营,我心中自己问自己:我是不是应该直闯过去
呢?
我用什么法子闯过去呢?
还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怪事又发生了。
在我的面前,平静的沙面,突然高了起来,一个阿拉伯人的身子,突然从沙底下冒了起
来。
我呆了一呆,身子突然向前扑出,那阿拉伯人挥动着手中的弯刀,待向我砍来。
但是我一扑到他的身前,身子陡地一转,已转到了他的背后,手臂伸处,便已将他的头
颈,紧紧地挟住,那阿拉伯人挣扎着,但我将他挟得更紧,令得他不能不手一松,将那柄锋
利的弯刀,落在地上。
我身子一俯,将那柄弯刀拾了起来,同时,我也看到了一个奇迹:那阿拉伯人冒出来的
地方,竟是一条黑沉沉的地道!
在沙漠之中,居然会有地道,这实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我看了一眼,便将弯刀架在
那阿拉伯人的颈上。然而,不待我发问,从地道中又冒起了两个阿拉伯人来,以他们手中的
吹筒对准着我。
接着,从地道中出来的阿拉伯人越来越多,转眼之间,我已被十五个阿拉伯人围住了。
那十五个阿拉伯人只是围住我,并没有动作,但是他们的脸上,却充满了敌意。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实是不知道该怎样才好了!我挟住了一个人,我可以立即将他杀
死,但是在我还未曾转过身来的时候,一支毒箭,便可能在我的背心中插进。
如果在我的身边有着一株大树,那情形,就不同了,我可能毫不犹豫地便发动进攻。
但是我的身边却什么也没有,只有敌人。那样近乎赤裸地面对着敌人,而毫无隐蔽退缩
的余地,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