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样的情形下,他是不是舍我而去,而不再帮我的忙呢?
我的心中十分焦急,但是却没有法子打断依格和罗蒙诺之间的交谈,因为我根本听不懂
他们的话。依格和罗蒙诺约摸说了五分钟的话,依格忽然摇头,一个字连说了好几遍,看他
的情形,好像是在说“不”字。罗蒙诺的面上,出现了怒容,他向我望来,改用英语,道:
“卫斯理,这人说他曾经答应带你到大庙的那七间秘密祭室去是么?”
罗蒙诺教授忽然转而对付我,而且开门见山,绝不转圈,态度异常强硬,这确令得我愕
然,我欠了欠身子,道:“正是。”
罗蒙诺教授冷冷地道:“我是要你放弃对他的这个要求。”
我吸了一口气,知道冲突是难免的了,但是罗蒙诺竟会采取这样野蛮的方法,这却又颇
出于我的意料之外,难道他有什么必胜的把握么?我脑中迅速地转着念,耸了片肩,道:
“我看不为什么要放弃。”
罗蒙诺大声道::“因为我要,我要带他到那七间祭室中去,而这头驴子却说他已经答
应了你便不能再答应我了。”
我还没有说话,依格已经抗议道:“先生,我不是驴子,我是索帕米契勃奥依格!”
我记得王俊向我解释过,所谓“索帕米契勃奥依格”,便是索帕族,米契勃奥峰上的雄
鹰之意。
依格对这个名字,显然十分自负,他当然不愿意被人称为“驴子”的。罗蒙诺在侮辱
他,而可以想象,侮辱他的人一定十分多,因为谁也不将他当作是一个民族的酋长。
而我却将他当作朋友,这便是我有利的地方。
我伸手在依格的肩头上,道:“依格,什么人称作为驴子的,他本身就是一头野驴
子!”依格以十分感激的眼光望着我,我望向罗蒙诺,道:“依格是一个十分有信用的人,
他既然答应了我,自然不能再答应你。”
罗蒙诺冷笑道:“可以的,只要你不要他带你去,我就可以使他带我去了。”
我沉声道:“我刚才已经说过.我并没有放弃前往那七间祭室的打算。”
罗蒙诺教授的声音,阴沉之极。这:“那么,你可能会后悔的。”我还没有出声,王俊
已然忍不住道:“先生,你真是罗蒙诺教授?”
罗蒙诺眼睛瞪了他一眼,又再次问我:“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答应不?”
我准备站了起来,我的一个“不”字已经说出口,但是我的身子只弯了一下,并没有站
起来,便重又坐在椅子上了。我一坐下,只觉得王俊紧紧握住我的手,道:“怎么一回
事?”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还不明自么?”
王俊面上变色,一声不出。
眼前的情形、实在是再容易明白也没有了,罗蒙诺已后退了一步,而在他的手中,有一
柄巨大的德国制军用手枪。
那种手枪有着极强的杀伤力,它可以使射中的目标,变成完全没有目标!
而从罗蒙诺教授的握枪姿势来看,他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枪械专家。其熟练程度。是
绝不在勃拉克之下的。我面上也不禁变色。我连忙向那个带着圆帽的埃及官员看去。只见那
官员微昂着头,口角流涎,正睡得十分沉熟。当然他不是真的睡熟了,那一定是罗蒙诺在离
座向我们走来的时候,明知一定要动武威胁我们的,所以先将那官员麻醉了过去而已。
而驾驶室的门是关着的,他在机厢中究竟做过什么事情,也就不会有人知道了,他的数
学权威的身份,仍不致被人拆穿!
我一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因为照如今这样的情形来看,罗蒙诺是一定
会杀死我和王俊两个人的了!
王俊也已看出了不妙,他的身子在微微发抖,我伸手指了指那柄巨柄的手枪,道:“这
会发出巨大的声响,你不怕惊动飞机师么?”
罗蒙诺十分阴险地笑了起来,道:“不错,所以我将尽可能地不使用它,你站起来!”
我不知道罗蒙诺想要怎样,但在他手中有着杀伤力如此强大的武器的情形之下,任何人
都没有法子不服从他的命令的。
所以我依言站了起来,罗蒙诺又后退了一步,道:“去将机门打开!”
我大吃了一惊,道:“你——”
罗蒙诺的声音铁硬,又重复道:“将机门打开!”
我无可奈何,走到了机门之旁,将门打了开来。这时,飞机正在几千尺高空飞行,我一
打开了机门,一股旋风,立即扑进机舱来,几乎将我卷了出去,我连忙后退了几步,抓住了
椅背,方始稳住了身子。
我向王俊和依格两人看去,只见两人面无人色。罗蒙诺教授冷冷地道:“好,卫斯理,
这是最后的程序了,你和你的朋友,跳下去!”
在打开机门的时候,我已经知道罗蒙诺一定会有这一手的了,所以我还可以保持相当镇
定,但是王俊却已忍受不住,尖叫了起来,道:“跳下去?不!”
我喝道:“王俊,你住口。”王俊站了起来,张大了口,象是想讲什么,但是他终于又
坐了下来。我转过头来,道:“罗教授,飞机在沙漠之上,我看不出我们如果跳下去,有任
何生存的机会。”
罗蒙诺教授道:“对的,你说得不错,我同意你的见解,而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
我沉道:“教授,你错了,一样是死,我宁愿死在你的枪下了。”
罗蒙诺扣在枪机上的手指,紧了一紧,道:“你以为我不敢放枪么?”我道:“当然
敢,但是枪声必然会惊动机师的,是不是?机师出来,看出了名闻世界的数学家如今这样的
情形,那不是你所欢迎的吧!”
罗蒙诺的面色,十分阴沉,显然我的话,道中了他的心事。
我立即又道:“我可以和我的朋友一起跳下去。”王俊叫道:“卫斯理,你疯了?”我
又道:“但是你却要允许我们使用降落伞!”
在机厢中,有着七具降落伞,那是我早已注意到的,罗蒙诺向降落伞看了一眼,道:
“那样,你可以生还。”
我向机门下面指一指,道:“下面是沙漠,我们没有食水,没有粮食,生还的机会,只
有百分之五十。”
罗蒙诺阴森地道:“但你还是有生还的机会!”
我摊了摊手,道:“不错,我们如今可以说是在进行一桩买卖,我以百分之五十生还的
机会,换取你不用放枪,这对你来说是占便宜的,就算我们生还,你也已经得到了你所要的
东西了!”
罗蒙诺给我说动了,的确,当我们在沙漠中挣扎出来时,他还能不得了他所要得的东西
么?他面上浮起了一个令人看到了毛发直竖的狞笑,道:“好,你们两人,使用降落伞跳下
去!”
王俊道:“不,卫斯理,我们没有机会生还的。”
我沉声道:“王俊,你看不出如果我们不跳下去,他终于会放枪的么?”
王俊道:“如果他放枪,便会惊动机师。”
我道:“他会连机师一齐杀掉,然后自己驾驶飞机,你以为他会在乎多杀几个人么?”
王俊道:“你怎知他会驾驶飞机?”我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明白他是何等样人,但
是我明白,象他这样的人,会驾驶飞机,就象普通人驾驶汽车一样,我甚至可以说,他会驾
驶潜艇!”
王俊向下望去,下面是一片黄沙,他的面色苍白得可怜,而我已取过了降落伞,抛了一
具给他,道:“快背上,试试自己的运气吧!”
然后,我一面背上降落伞,一面向依格道:“依格,好朋友,我会记得你的,你高贵的
品德,证明了你的确不愧是一个民族的领袖,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够会面!”
依格面上的肌肉抽动着,眼中含着泪水。
这是我的最后一着棋了,我是希望依格会不带罗蒙诺到大庙的秘密祭室中去!而王俊是
去过那七间秘密祭室的,如果我和他两人,在沙漠中脱身的话,我们仍可以在罗蒙诺未到秘
密祭室之前,先他一步而发现我所要发现的东西!
看依格激动的情形,我的话已起了相当的作用。但是依格会不会在罗蒙诺的威胁之下屈
服,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王俊这时,他已将降落伞结束定当,罗蒙诺大声道:“快跳下去!”
王俊的面色变白,回头向我望来。我以冷峻的语调对他道:“不要看我,看看你降落伞
的掣,是不是灵活,跳出之后,见到我张开了伞,你才好拉掣!”
王俊苦笑着点了点头,我的背后,已感到了罗蒙诺手中手枪在顶着,我一伸手,几乎是
将王俊推了出去一样,然后,我自己也涌身向机外跳去。
我似乎还听得机门关上的“砰”地一声,我心中在暗自好笑,我被人从飞机中赶了出
来,生死难料,看来并没有什么可笑,但是因为罗蒙诺教授也上了我的当,我的笑,可以说
是阿Q式的。
我和王俊两人,从机舱中跳了出来,除非在驾驶室中的正、副驾驶员全是瞎子,否则,
是万无看不到我们之理的。
驾驶室的机师,一看到有人从飞机舱中跳了下去,当然会出来看个究竟的。
那么,机师还可以看到昏迷过去的埃及官员,和握着军用手枪,凶神恶煞也似的罗蒙诺
教授!
当然,在手枪的指逼下,机师会继续工作,但着陆之后,罗蒙诺如何善后呢?这可以说
是我手中的第一张“王牌”。
而我手中的第二张“王牌”,则是依格可能根本不肯为称他作“驴子”的人带路!
我手中有着两张“王牌”,然而必须我能够生还才有用,所以我立即收起了胡思乱想,
凝神向下面看去,我跳伞的经验并不多,每一次跳伞,我都有这样的感觉:事实上是我的身
子在迅速地下降,但是却象是整幅大地,旋转着、弯曲着,向我迎了上来一样!
我估计着我离开沙漠的高度,六百尺、五百尺、到达四百尺的高度时,我拉动了降落伞
的掣,谢地谢地,降落伞张了开来。
我立即向前看去,王俊的降落伞,也顺利地张了开来,我又抬头向半空中看去,只见那
架飞机在作十分危险的倾侧,但立即恢复了平稳,继续向前飞去。这证明我的料断不错,机
师已经发现了罗蒙诺的本来面目,但他已屈服在那枝德国制的军用手枪之下了!
降落伞一张开来,刚才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便立即消失了,那天并没有风,那是从高
空降落的最好天气,使人有腾云驾雾的感觉。
在半空中飘荡了约摸十来分钟,我和王俊两人,相继地在沙漠之中,落了下来,我们在
沙上打了几个滚,站了起来,扯脱了降落伞的绑带,王俊向我奔了过来,哭丧着脸,道:
“你看,我们离沙漠的边缘,可能有好几百里远!”
我摇了摇头,道:“没有的,你不要灰心,只要我们不被毒蝎咬死的活,我们可以有充
份的机会,离开沙漠,到达你工作地点。”
王俊叫道:“我要先回到开罗去!”
我冷冷地望着他,道:“在大酒店中,躺在柔软的床上,手中握着冰冻的威士忌,耳中
听着锐耳的音乐,一个舒服的热水澡等等,是不是?”
王俊点头不已,道:“是的,是的。”
我两手沉重地放在他的肩上,道:“听着。
王俊,在沙漠中,你最好别想这些,如果你只管想那些的话,将使你失去步出沙漠的力
量,你将会死在沙漠之中,变为一堆白骨!”
因为我的话,王俊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我放开了手,道,“你看看,从开罗到工地,大约有六百哩,飞机是采取直飞途径的,
我们飞了大约四百哩,若是回开罗,要多走两百哩路程。”我一面说,一面在沙上画出简单
地图来:“如果我们向前去,到工地,只要走两百哩就够了!”
王俊呻吟了一声,道:“两百哩!”
我鼓励他,道:“或许不到两百哩,只有一百七八十哩。”
王俊苦笑道:“江陵去扬州,三千三百三,已行三十里,仍有三千在!”他念完这首古
诗,便怔怔地望着我。
我给他弄得啼笑皆非,王俊念这四句古诗,当然是在讽刺我,他以为一百八十哩和两百
哩是差不多的,那自然是他的错误。
在沙漠中,两百哩就是两百哩,和一百九十九哩半都不同,你可以支撑了一百九十九哩
半,但是到最后半哩时,你会以为自己仍在沙漠的中心,而丧失了继续坚持下去的意志,而
倒毙在沙漠的边缘上。任何曾在大沙漠中旅行过,历过险的人都可以证明这一点的。
这时候,我当然不及去向王俊解释这些,因为我根本不想多开口。在接下来的两三天
中,我们可能一滴水也得不到,多讲话有什么用处?
我们开始行走,向着工地的方向,也就是我要去的大庙的方向。
开始的时候,王俊还十分多话,他不断地埋怨,不断地询问罗蒙诺教授究竟是怎样的一
个人,但是我全不回答池,只是叫他住口。
大色黑了下来,我无法计算我究竟走了多远,我所唯一知道的,便是方向不错,只要向
前走去,我们可以在后天,便到达工地了。而在这两大中,我们还有其他的希望,我们有希
望被飞机发现,有希望遇上运输卒队,有希望被骑骆驼的阿拉伯人发现。
至少,我们还可以有希望发现一小片绿洲,那就是大不相同了。
王俊早就要休息了,是我拖着他,一直步行到半夜,才停了下来。到了晚上,沙漠的晚
上冷得令人发抖,我们又找不到东西来生火,王俊的脸色灰白得简直已经和死人差不多了。
我坐着,也是一筹莫展的。周围的死寂,沙漠上的半夜,更是恐怖。更不说对于王俊和
我,是毫无办法的等着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