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这也难说得很,很有些新来的,根本什么人也不认识的。
我听得陶启泉在对黄堂下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黄堂却道:“我要留下,你和卫斯理的交谈,可能正是警方想要的资料。”
陶启泉勃然大怒:“这是什么话!就算是在一个警察国家,也不会有人公然这么说。”
陶启泉虽然财大气粗,可是黄堂这个人,也不是好吃的果子,他竟然顶了回去:“就算在民主国家之中,人民也有协助警方办案的义务。”
我在电话之中,听到他们急执不已,知道再下去,只有情况更坏,所以我忙道:“陶翁,黄堂是我的老朋友,有他在场,对事情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请不要太坚持己见。”
陶启泉对着黄堂大吼一声:“不是卫斯理说情,我就叫人把你轰出去。”
黄堂如何反应,我在电话之中,无由得之,但是可想而知,他必然嗤之以鼻。半小时之后,我到了陶启泉的办公室之外,才知道黄堂的处境──他可以说是忍辱负重,叫我十分佩服。
黄堂并没有在陶启泉的办公室之中,他还是被赶了出来,他在办公室的门口,身为高级警官,却在八名护卫员的监视之下,十六只眼睛盯着他看,简直把他当成了采花大盗一样,这样的环境,滋味实在不会很好,所以他的神情,难看之极。
他看到了我,才松了一口气,自然而然叫了起来:“天,你终于来了。”
他才一叫,办公室的门打开,陶启泉以他超级豪富之尊,竟然亲自拉开门,冲了出来,满面怒容,指着我,大声道:“卫斯理,我和你谈话,若是要受人监视,不如你回去吧。”
黄堂针锋相对:“你不喜欢在这里说,可以到警局去说,随你的便。”
陶启泉冷笑:“你这种态度,只好对付小贩。”
我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从这情形来看,事情相当严重,那是一定的了。
我和黄堂交换了一个眼色,黄堂现出十分坚决的神情来,表示他决不退缩,不达目的,誓不干休。我叹了一声,对他道:“有时,为了目的,软言相求,比坚持原则要有用得多。”
黄堂立时道:“我为什么要──”
可是,他话说到一半,就陡然住了口,吞下一口口水,转向陶启泉:“陶先生,事情十分严重,卫斯理也未必解决得了,在我在一旁,对事情多少有点帮助。”
陶启泉当然是明白人,知道人让一分,我退一步的道理,所以他闷哼一声,什么也不说,只是向我和黄堂一起摆了摆手,作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我和黄堂,在跟着陶启泉走进去的时候,伸手在黄堂的肩头之上拍了一下,称赞他的随机应变,黄堂发出了一下苦笑,我对他刚才所说,“卫斯理了未必解决得了”,并不生气,只是由此更可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而已。
陶启泉的办公室,自然竭尽豪奢之能事,我们坐下来的所在,其实还不是他的办公室,只是办公室外的几个会客室之一,坐下之后,陶启泉对黄堂在一旁,多少有点不自在,所以,他故意和我说闲话,问我:“最近和什么人来往?有没有玛仙的消息?”
玛仙就是他的养女如今的超级女巫,和原振侠有十分纠缠不清的怪异关系,我也只是听说她和原医生之间,好像出了一些问题,但是也不甚了了。
所以我只好顺口回答:“在你的电话来之前,我正和一对双胞胎在一起闲谈──你应该知道,陈宜兴和陈景德两兄弟。”
我推测陶启泉会知道陈氏兄弟,是因为他们全是商界中人,虽然陈氏兄弟在商界的地位,远不能和陶启泉相比,可是也算是相当有名的人物,陶启泉应该知道他们的名字。我特地举出陈氏兄弟来,是因为在他们身上,有十分异特的现象,这种现象,可以当作话题,使得紧张的氢气变得轻松。
我没有料错,陶启泉果然知道有陈氏兄弟,可是他一听我提到他们之后,反应之奇特,却叫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陶启泉先是陡地一怔,张大了眼睛,望定了我,像是不相信我所说的话,接着,已经坐下的他,直弹了起来,却又不是面对我,而是去对付黄堂。
他伸手指向黄堂,十分恼怒,所以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我说话,他要指责黄堂,这已经够怪的了,可是那还不算怪,怪在黄堂竟然知道他为什么要指责一样,一扬头,大声道:“没有充分的证据,警方不能随便拘留人。”
陶启泉这才怒吼一声:“我的话,还不能算是证据?我以为警方早已采取行动,把这两个怪物抓起来了。”
黄堂冷冷地讽刺了一句:“陶先生,幸而你只管辖你的商业王国。”
陶启泉这才倏然转向我:“这两个怪物来见你干什么?他们求你什么?”
刹那之间,一切发生的事,简直是乱七八糟之极。要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保持冷静,是相当困难的事,我只好迅速把事情设想了一下。事情必然和陈氏兄弟有关,因为一提到了他们,陶启泉就反应异常,而且一连两次,称他们为“怪物”──这种称谓,自然不表示陈氏兄弟真的是什么“怪物”,而只不过表示陶启泉心中对他们的厌恶。
而且,在陶启泉的心目之中,陈氏兄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他认为应该由警方逮捕他们,可是黄堂却有相反的意见──这可能是他们起了争执的原因。
令我感到奇怪之极的是,我才和陈氏兄弟在一起,而陈氏兄弟,又绝不像是犯了什么事的样子,虽然他们和良辰美景一起来找我,我知道他们无事不登三宝殿,总有些事由的,而且,我也感到他们的神态语言,有点吞吞吐吐,掩掩遮遮,没有把真的问题讲出来。
可是,如果他们真的曾犯下什么恶行,他们的神态也不会那样子。我先举起双手,示意陶启泉和黄堂,不要把争吵继续下去,然后道:“我一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可以有人用冷静的态度告诉我?”
陶启泉应声道:“可以!八个人失踪了!”
他的那句话,仍然无头无脑,但总算有了一个开始,而且我迅速地转念:这失踪的八个人,一定都相当重要,不然,陶启泉不会这样紧张。“八个人失踪”这件事本身,可大可小,取决于失踪的八个是什么人。
我没有说什么,等陶启泉再说下去,陶启泉闷哼了一声:“这八个人,全是我企业中的骨干分子。”
我直了直身子,陶启泉的企业机构,十分庞大,能被他亲口称为“骨干分子”的,自然不是泛泛之辈,也都是工商界中的知名人士了!
就在这时,黄堂欠了欠身,把一张纸,交到了我的手中,在那张纸上,有着八人的名字,和简单的资料,那是一份失踪名单。
一看到这份名单,我也不禁吸了一口气,好一会,屏住了呼吸,知道事情确然十分严重──不然,陶启泉不会找我来。
这八个人之中,有两个是银行董事长,分别掌管两家业务十分广泛的银行──这两家银行若是出了什么事,会形成巨大的金融风波。另外有一位律师,一家投资公司的负责人,三家大型在工厂的首脑,和一个高级行政人员──总裁助手,那么该是陶启泉最得力的助手了。
这确然很不寻常,我把视线停留在名单上约有半分钟,才抬起头来,向陶启泉望去,陶启泉的神情,十分激动、愤怒,他道:“你一看名单,就心中有数?”
我皱着眉,缓缓摇了摇头,陶启泉提高了声音:“有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对付我的企业,他们用的是卑鄙的恐怖手段。”
我向黄堂望去,黄堂的面色,十分阴沉。我向陶启泉作了一个手势:“先别下结论,这八个人,是在同一情形下失踪的?”
黄堂自然明白我所指的“同一情形下失踪”是什么意思,警方说,八个人同在一艘游艇上失踪,或是同在一架飞机上之类,那么,就有更大的可能是属于意外。
如果是分别失踪的,那么情形就复杂得多,追查起来,也困难得多。
黄堂吸了一口气:“情形都不同,其中有两位,是在进入了‘双子大厦’之后,就没有再出来,所以陶先生认为和陈氏兄弟有关。”事情渐渐有眉目了,所谓“双子大厦”,就是陈氏兄弟拥有的那两幢一模一样的大厦,有两个人在进了这两幢大厦之后没有再出来,所以陶启泉就认定了是陈氏兄弟在作怪──当然,事情可能不那么简单,有可能在商业竞争上,陈氏兄弟和陶启泉,也有利益冲突之处。
我先纠正黄堂的话:“这两个人,应该说他们进入了双子大厦之后,没有人看到他们走出来。”
黄堂连忙道:“是,是,应该是这样。”
陶启泉吼叫起来:“那就应该在大厦进行彻底的搜查。他俩在陶氏企业的地位,十分重要,可能正遭受非法的禁锢,警方有责任救出来。”
我不禁皱了皱眉,双子大厦每幢有六十多层高,不知道有多少房间,要作详细的搜查,不是不可能,但自然也困难之极。
站在警方的立场而言,自然可以不搜查,就不会去找这个麻烦。
可是看陶启泉的情形,却一定要坚持,黄堂在这时候,指着名单上的一个银行家的名字:“这位失踪者,是在他管理的银行大厦失踪的,那么,是不是也要搜查七十二层高的银行大厦?”
黄堂顿了一顿,又指着一个名字,那是陶启泉的最得力助手:“这位先生,就在陶氏大厦失踪,那么,是不是要彻底搜查陶氏大厦?”
我看到陶启泉的神色难看之极,陶氏大厦高八十层,要彻底搜查,自然困难之至。
我用力挥了一下手:“我不是很明白,什么叫作‘在陶氏大厦失踪’或‘在银行大厦失踪’?”
黄堂吸了一口气:“八个人失踪的情形相仿佛,也全在昨天发生,两个进入双子大厦的,是去和陈氏兄弟商谈一宗业务──”
陶启泉拦了一句:“不是去商谈,是和他们去交涉一件案件上的事,所以有律师陪着。”
为了叙述的方便起见,我把八个失踪者编号,称之为失踪者一,失踪者二……在有必要的时候,再随时加上他们的身份。
黄堂很详细地把八个失踪者失踪的情形告诉了我,确然大同小异,有仿佛之处。
失踪者一和二,是律师和工厂首脑,和陈氏兄弟有若干商业上的纠葛。(当然不必细叙是什么纠葛了)
(有认为写小说要不惮细节,越详细越好者。)
(若是我忽然在这里,详细写起这宗商业交涉来,照我看,就滑稽的很,要去找精神科医生看看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了!)
他们各有司机驾驶的车子,在上午十时二十分抵达,车子吞掌羧?双子大厦的停车场,而他们并不在停车场下车,而是车子吞掌羧?大厦门口,他们就下了车,司机再把车驶向停车场,等他们。
车上有电话,他们如果办事完毕,电话通知司机,司机就会把车子驶到大厦门口,候他们上车。
我把这个程序说得很详细,是因为这些,和故事有关系之故。
交涉的结果不是很偷快──警方已作了相当详细的调查,对于失踪者一和二的行踪,调查得十分清楚。
交涉的一方是失踪者一、二,另一方应该是陈氏兄弟或其中这一。
可是陈氏兄弟却没有出席,只派了不是很重要的职员,根本不能作出任何决定,所以预算要相当长时间的谈判,只经过了半小时,就话不投机半句多,失踪者一、二拍桌而起,叫了一声:“法庭见!”就开始离去。
在离去之际,进入电梯之前,两人都分别打了电话给司机。两个司机之中的一个,说收到电话的时候,是十时四十分,也就是说,交涉只进行了二十分钟左右。
而失踪者一、二,都是十分知名的成功人士,当他们在双子大厦门口下车,进入大堂之时,至少有十个人以上,见过他们,其中有三个,看着他们在大厦的五十层走出电梯──那是会议室所在的一层。
他们离开,自然也是从五十层离开,两个司机一接到电话,立刻把车子自停车场驶出,驶向大厦的门口,大约花了三四分钟。
司机以为自己一到大厦的门口,就可以见到失踪者一、二了,可是却没有,等了又等,失踪者一、二还是没有出现。
在失踪者一、二搭电梯下来的时候,在第五十层,他们进入的,是一架没有人的电梯。
可是,当升降机落到第三十四层时,却有两个年轻的女职员进入电梯,到二十六层时,又有一个信差和一个职员进入。
而在第十五层之前,所有进入电梯的人,除了失踪者一、二之外,都已离去,信差在第十六层离开。
而双子大厦的电梯,和许多大厦一样,都有几种。一种,是只到三十层之下,一种,只到三十层以上,再一种,只到十六层以上,一种,每层都到。
失踪者一、二搭乘的电梯,属于第三种,如果在十五层以上不离开,那就直达大堂,中途不再停留。
也就是说,失踪者一、二,在第十五层到大堂之间,是没有机会离开电梯的──当然,不是绝对不可以,例如打开升降机顶上的门,就可以抓住升降机的钢缆爬上去,等等。
以失踪者一、二的身份而论,他们显然没有这样做的必要,就算是电梯出了故障,也自然会有救援人员来拯救他们。
而这个时候,在大堂等候电梯的人,都没有发现电梯曾出现故障。
那个信差对警方说的话,黄堂是直接听到的──一接到报告,警方就大是紧张,黄堂亲自出马,信差说:“我进电梯的时候,有四五个人,我离开的时候,只有两个人,我在第十六层离开的,那两个人不断用英语在交谈,我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我当然听不懂,若是我懂,我早当大班,不做信差了。”
信差的话,被认为无可能,电梯也没有故障,失踪者一、二应该在大堂离开电梯,可是根据那时候在大堂等候电梯的人说,电梯一到,门打开,时而没有人,等候的,自然不会去研究何以电梯中没有人,一拥而入,电梯也就一直维持着正常的操作。
至于失踪者一、二的司机,在半小时之后,觉出事情不对时,打电话──失踪者一、二的流动电话,没有人接听,这才大起恐慌,他们先到五十楼的会议室去找,自然没有结果。司机回到失踪者一、二的办公室,六小时之后,失踪者一、二仍然音讯全无,方才决定报警,而警方在接到报告的时候,已不止是失踪者一、二,还有失踪者三四五六七八,他们都是在大致相同的时间之中,在不同的大厦之中失踪的。
黄堂深深地吸了一口,望着我:“卫先生,你有什么意见?”
我道:“先听听另外六个人的失踪经过。”
黄堂道:“有两个,情形也是有人见他们进入升降机,但是没有出来,有两个,是分明单独在办公室的,可是秘书去找他们时,就不见了。再有两个,一个有人眼看他经过走廊的弯角,可是就此不见了。还有一个,也是在乘搭电梯的过程中不见的,不过不是下降,而是上升的时候不见的。”
我皱着眉:“涉及的大厦有几幢?”
黄堂吸了一口气:“五幢,包括我们现在所在的陶氏大厦在内,每幢都高五十层以上。”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我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八名大有身份的人,在五幢著名的大厦之中失了踪,对于习惯都市生活,每天必然无可避免要在各种大厦中出入的人来说,是十分令人心悸的事。
我双手握着拳,一时之间,对这些失踪事件,作不出什么假设来,陶启泉十分不耐烦:“失踪的人全属于我的企业,一定有一个大阴谋在进行。”
黄堂向我望来,陶启泉一再坚持他的看法,说是有一个阴谋针对他的企业,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现代的商业行为虽然在表面上看来,十分文明,但是商业行为的目的,是为了获利,利之所在,二十世纪的文明人,和三世纪的古代人,作风原则,维持不变,还是什么样的手段都会便得出来的。
黄堂见我不出声,他作了一个手势:“你曾有过一次经历,在一幢大厦之中,电梯一直向上升,升到了不知什么所在──”
我也恰好想到了这件事,所以黄堂说到一半,我就打断了他的话头:“情形大不相同,那一次,是有人利用了大厦顶楼的升降机房,作为使时间延迟的实验室,结果出现了不可思议的时间和空间的变易现象。跟现在连续的失踪,似乎扯不上关系。”
黄堂苦笑:“那么,还有什么别的解释?”
黄堂在这样说的时候,斜视着陶启泉──用这样的方式看人,当然不是很有礼貌,而且黄堂的神情,也十分古怪,所以陶启泉立即察觉,愤怒道:“你又想暗示什么?”
黄堂沉声道:“那八个人既然全是陶氏企业中的主要人物,会不会他们是奉了命令,为了某种原因,而暂时失踪几天呢?”
陶启泉气得嘿嘿冷笑:“那么,请告诉我,他们是奉了什么人的命令?”
黄堂也发出了“嘿嘿”的冷笑声,大有“你明知故问”的神态,在陶启泉愤怒得要扬手拍桌子之前,我道:“黄堂,你误会了,如果是陶翁下命令,有什么秘密的商业行为在进行,他们不会劳动警方,更不会找我。”
黄堂可能一直在怀疑是陶启泉暗中捣鬼,所以他和陶启泉之间,才会闹得那么僵,那显然是他不知道陶启泉的为人,我有必要使他了解,所以我的语气,十分诚恳。
黄堂听了我的话之后,呆了大约半分钟,才道:“对不起,我可能误会了──真对不起,我想,应该对这五幢大厦,进行彻底搜查。”
我皱着眉,想了片刻──八个人失踪的情形,如此奇特,其中一定有古怪之极的经过在,而所谓“彻底搜查”,是最笨的笨办法,用笨办法来对付异常的事,是不是会有效呢?
可是,目前,除了彻底搜查这个办法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可行了。
所以我想了一想之后,缓缓点了点头:“这……真是警方的事了,要动用许多人力,要我一个人来找,一年也找不遍大厦的每一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