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铁庭战争”总共又拖了两个月,不过在这段期间,侯密尔一点都不感到无聊。由于具有调停特使的特殊身份,他发现自己成了星际事务的焦点人物,这个角色使他忍不住沾沾自喜。
此时已经没有任何重要的战役,只剩下一些零星的小冲突,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在基地做了一点点必要的让步之后,和约的条文便完全敲定。根据这个和约,斯铁庭得以保留原来的头衔,但是除此之外几乎丧失了一切。他的舰队被解除武装;除了卡尔根星系之外,其他的领域全都获得自治权,并且允许居民以投票的方式,决定自己未来的命运——或是恢复原先的地位,或是完全独立,或是与基地结为邦联。
基地纪元三七七年六二日,在极星所属星系中的一个小行星上——基地最古老的一个舰队基地——这场战争终告正式结束。由列夫•麦拉斯代表卡尔根在和约上签字,侯密尔则喜滋滋地担任见证人。
整个调停过程中,侯密尔都没有遇见达瑞尔博士,也没见到其他的“同谋”。但是这根本没有关系,他的消息并不急于公布。而每当他想到那个念头时,还是会忍不住莞尔一笑。
达瑞尔博士回到极星来,是“凯旋日”之后数周的事情。当天傍晚,他家又成了五个同谋的聚会场所。十四个月之前,他们就是在同一地点拟定了第一步的计划。
五个人慢吞吞地结束晚餐,然后又喝了好一会儿的酒,似乎大家都不希望回到那个旧话题上。
结果是乔尔•图博首先打破了沉默。他用一只眼睛凝视着玻璃杯中的深紫色液体,有点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好啊,侯密尔,我可以看得出来,你现在已经成了大人物,你把事情处理得很好嘛。”
“我?”谬恩立刻纵声大笑,显得很高兴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口吃已经好几个月没犯了。他解释道,“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做,那全是艾卡蒂娅的功劳。哦,对了,达瑞尔,她现在怎么样?听说她很快就要从川陀回来了。”
“你听到的消息没错,”达瑞尔以稳重的口气说,“她坐的那艘太空船,应该在本周内就会抵达。”说完,他暗暗观察众人的反应,见到的不外是高兴、喜悦、欢呼,以及松了一口气的感叹。除了这些混杂的正面反应之外,他并没有任何别的发现。
图博又说:“那么,这件事真的完全结束了。去年春天,又有谁能预料到这一切呢?谬恩去了一趟卡尔根,现在又回来了;艾卡蒂娅从卡尔根再转到川陀去,如今也正踏上归途;我们经历了一场战争,老天保佑,让我们赢得最后的胜利。我们总是听说历史的大趋势可以事先预测,但是过去这一阵子所发生的事情,把我们这些当事人弄得晕头转向,好像根本就无从预测起。”
“胡说,”安索显得不大高兴,他说,“究竟是什么让你这么得意?听你这种口气,好像我们真的赢了一场战争。事实上,我们打赢的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对手,但却足以让我们得意忘形,忘掉那个真正的敌人。”
众人维持了一阵不安的沉默,其间只有侯密尔•谬恩发出极不相称的轻笑。
安索突然用力一拳打在椅子扶手上,看来心中极为愤怒。他说:“没错,我指的就是第二基地。今晚始终没有人提到它,如果我的判断正确的话,大家都在努力逃避这个话题。笼罩着这个白痴世界的胜利假相,真的是那么迷人吗?让你们每个人都觉得应该加入?那么何不雀跃三丈,翻几个筋斗,大家互相拍拍臂膀,再从窗口扔出彩纸彩带。你们尽情发泄吧,把兴奋的情绪全消耗光——等到你们筋疲力尽,重新恢复理智的时候,再回到这里来,我们再继续讨论那个老问题。去年春天,你们大家坐在这里,每个人的眼睛都骨碌碌地转个不停,被那个无以名状的敌人吓得要死;而现在,其实问题依然存在,一点也没有改变。你们以为打垮了一个蠢笨的舰队指挥官,第二基地的心灵科学大师就不足惧了吗?”
他终于停了下来,已经变得满脸通红,喘个不停。
谬恩小声地问道:“你现在愿意听我说吗,安索?或者,你还想继续扮演一个口无遮拦的阴谋分子?”
“尽管说吧,侯密尔,”达瑞尔说道,“不过我们大家都该节制一点,不要卖弄那种过分修饰的辞藻。它本身虽然没什么不好,此时此刻却只令我感到厌烦。”
侯密尔•谬恩靠回扶手椅的椅背上,从手肘边拿起一个玻璃瓶,小心翼翼地为自己再斟了杯酒。
“你们一致推派我到卡尔根去,”他说,“希望我从骡殿的记录中,尽可能找一些有用的情报。我也花了数个月的时间工作,不过这一点我绝不居功。正如我刚才提到的,是聪明的艾卡蒂娅从旁帮了一个大忙,我才能进入骡殿。我可以很自信地说,我原来对骡的生平以及那个时代的认识,已经算是小有成就。然而,由于接触了那些别人见不到的原始文献,经过数个月的努力,我又有了许多丰硕的收获。”
“因此,我现在拥有独一无二的条件,能够相当准确地评估第二基地的真正威胁。比起我们这位爱生气的朋友,我比他够条件得多了。”
安索咬牙切齿地说:“那么,你对他们的威胁又如何评估?”
“哈,等于零。”
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爱维特•瑟米克用讶异而不可置信的口气问道:“你是说,他们对我们的威胁等于零?”
“当然啦,朋友们,世上根本没有第二基地!”
安索端坐在原处,缓缓地闭上眼睛,他的脸色苍白,面无表情。
谬恩现在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他感到很得意,又继续说下去:“更有意思的一点是,第二基地其实从来未曾存在过。”
达瑞尔问道:“你这个惊人的结论,究竟有什么根据呢?”
谬恩回答说:“我不承认这是一个惊人的结论。你们全都听过骡寻找第二基地的故事,但是你们可知道寻找的规模与专注的程度?当时他几乎可以支配无穷的人力、物力、财力,而他也的确投入所有的资源。他一心一意想要找到第二基地——最后终究还是失败了,根本没有发现第二基地的蛛丝马迹。”
“他几乎没有希望能找得到,”图博用不耐烦的口气强调,“第二基地有办法保护自己,不会让那些搜寻者得逞的。”
“即使搜寻者是具有突变精神力量的骡?我可不这么想。不过请稍安勿躁,你们不能指望我在五分钟之内,就把五十册报告的重要内容全部说完吧。根据刚刚签订的和约,这些文献全都将捐给‘谢顿历史博物馆’永久保存,你们以后都可以像我当初那样,从从容容地分析那些资料。到时候,你们就会发现骡的结论写得明明白白,那就是我刚才已经说过的——第二基地根本不存在,自始至终都不存在。”
瑟米克突然插嘴问道:“好吧,那么究竟是什么阻止了骡的野心?”
“老天啊,你又认为是什么阻止他的呢?当然是我们每个人早晚都会遇见的死神啦。当今流传的一个最大迷信,就是认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骡,是被某些力量比他更强的神秘人物所遏止的,这是以错误观点解释每一件事的结果。
银河中每一个人当然都知道,骡是个肉体与精神双重畸形的人,他不到四十岁就死掉了,那是因为失调的身体再也无法苟延残喘。在死前的那几年间,他就一直病秧秧的;即使健康情况最佳的时候,也比不上普通人的虚弱状态。好,他征服了整个银河,然后由于大自然的规律,投向了死神的怀抱。他能跟死神奋战那么久,还能创下那么大的功业,也实在可算是一个奇迹。朋友们,这些都清清楚楚地记载在文献里面。你们需要的只是耐心,只需要试着用新的观点来解释一切事实。”
达瑞尔若有所思地说:“很好,谬恩,那就让我们试试看。这会是一个很有趣的尝试,即使没有任何收获,至少能够帮我们的脑子上点油。对于那些受到干扰的人——一年多以前,安索给我们看的那些记录,你又要做何解释呢?请教教我们怎样用新观点来解释。”
“太简单了,脑电图分析究竟有多久的历史?或者,让我换一个方式来问,神经网路的研究发展有多完善了?”
“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正在展开这方面的研究。”达瑞尔回答道。
“好的,那么,你和安索称之为‘干扰高原’的那种现象,你们的解释又有多少可信?你们对于自己提出的理论又有多少把握?它足以证明某种强大力量的存在吗?别忘了其他所有的证据都是负面的。将未知的现象归诸超自然或神意,是一种最简单的做法。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在银河过去的历史中,有许多孤立的行星系退化成蛮荒世界的例子。我们从那些例子中学到了什么呢?在每一个个案中,那些蛮人都将他们不能了解的自然力量——暴风、瘟疫、干旱——全部归诸神力的结果。我在此所谓的‘神’,是泛称一切比人类更有力量、更能支配宇宙万物的生命体。
这就是所谓的‘神人拟同论’。而我相信,在目前这个问题上,我们所采取的态度与蛮人无异,也陷入了窠臼而不自知。我们对于精神科学根本一知半解,却将我们不懂的一切归咎于超人——在此就是第二基地,只因为我们想到了谢顿留下的那点暗示。”
“哦,”安索打断谬恩的话,“原来你还记得谢顿,我还以为你把他给忘了呢。谢顿的确说过有第二基地,这一点请你解释一下。”
“你了解谢顿的整个意图吗?你明白在他的计算中,牵涉了多少的必要因素?事实上,第二基地也许是个非常必要的‘稻草人’,在整个计划中具有极为特殊的目的。比方说,我们是如何打败卡尔根的?你在最后的系列报导中是怎么写的,图博?”
图博挪动了一下壮硕的身躯,回答道:“对,我知道你想要推出什么结论。我在战争末期去过卡尔根,达瑞尔。那个行星的士气低落得无法想像,这一点非常明显,我仔细看过他们的新闻记录,而……唉,他们竟然都相信注定会战败。事实上,他们都认为第二基地最后一定会介入,自然是向基地这一方伸出援手,因此全体军民完全丧失了斗志。”
“一点也没错,”谬恩说,“在战争期间,我一直都待在那里。我告诉斯铁庭第二基地并不存在,他相信了我的话,所以感到安全无虞。可是他没有办法将民众根深蒂固的信念,在一朝一夕间扭转过来。所以在谢顿安排的这场宇宙棋戏中,那个传说的确成了非常有用的一颗棋子。”
此时安索突然睁开眼睛,以嘲讽的目光紧盯着谬恩沉着的面容:“我说你在说谎。”
侯密尔突然变得脸色煞白,回嘴道:“你这样指控我,我绝不接受,我也不用为自己辩白。”
“我这么说,毫无对你做人身攻击的意思。你说谎是身不由己,自己也不知道这件事,可是你还是说了谎。”
瑟米克将枯瘦的手掌放在年轻人的衣袖上,劝他说:“冷静一点,年轻人。”
安索却将他的手甩开,而且动作相当粗鲁:“我对你们这些人都失去了耐心。我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个人几次,却发现他的改变令我无法置信。你们其他人都认识他好多年了,可是全都忽略了这个事实,这简直会把人气疯。你们认为面前这个人是侯密尔•谬恩吗?他并不是我原来认识的侯密尔•谬恩。”
这句话引起了一阵混乱,谬恩高声吼道:“你说我是冒牌货?”
“也许不是普通的冒牌货,不过仍然算是一个冒牌货。请安静下来,各位!我要你们听我说。”安索也必须用力喊叫,才能盖过一片吵杂声。
他目光炯炯地瞪着众人,逼得大家都闭上了嘴巴。这时他再说:“你们有谁还记得,侯密尔•谬恩过去是什么样子?我记得他以前是个内向的图书馆馆员,每次开口都显得很害羞,说话的声音紧张又神经质,讲到不敢肯定的事就会结结巴巴。可是现在这个人像他吗?他的言语流畅,信心十足,开口闭口都是理论,而且,老天啊,他没有一点口吃了。这难道还会是同一个人吗?”
现在甚至连谬恩都有点迷惑了。派里斯•安索乘机怂恿:“好,我们是不是应该来求证一下?”
“怎么做?”达瑞尔问道。
“你还要问我怎么做?眼前就有一个最明显的办法。你这里有十四个月前帮他做的脑电图记录,对不对?现在重新再做一次,然后比较一下就成了。”
他指着那位眉头深锁的图书馆馆员,凶巴巴地说:“我敢说他一定会拒绝接受分析。”
“我并不反对,”谬恩不甘示弱地说,“我始终都是我自己。”
“你又怎么知道?”安索用轻蔑的语气回嘴道,“我还要得寸进尺呢,因为在座的每一个人我都不相信,我要大家全都接受分析。一场战争刚刚结束,谬恩在卡尔根待了好几个月;图博随着舰队跑遍了整个战区;达瑞尔和瑟米克也曾经离开过——只是我不知道两位去了哪里。唯有我一直待在此地,与世隔绝而安然无恙,所以我无法再信任你们任何人。为了公平起见,我自己也愿意接受测验。你们大家是否同意?还是要我立即告辞,单独去进行自己的计划?”
图博耸耸肩说:“我并不反对这个提议。”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反对。”谬恩说。
瑟米克默默地挥了挥手,表示他也同意。于是安索静等达瑞尔表明态度,而最后达瑞尔总算也点了点头。
“让我先来吧。”安索说。
年轻的神经电学家坐在躺椅上一动不动,他紧闭着眼睛,好像在沉思什么心事。此时,指针正在网格纸带上描绘出复杂的曲线。达瑞尔已经翻出了旧档案,现在他从里面掏出安索的脑电图记录,然后给安索看了看那个卷宗。
“这是你自己的签名,对不对?”
“没错,没错,这是我自己的记录,赶快进行比对吧。”
扫瞄仪将新旧两份记录投射在荧幕上,两份记录各自的七条曲线都清清楚楚。黑暗中,谬恩以刺耳却清晰的声音说:“哈,喂,大家看那里,那里起了变化。”
“那两条是额叶的主波,没有什么意义,侯密尔。你指着的那些多出来的锯齿状波纹,代表的只是愤怒的情绪,其他那些曲线才能作准。”
说完,他就轻轻按下一个控制钮,荧幕上的七对曲线便重叠在一起。除了两条主波的较大震幅处没有重叠,其他六条曲线完全没有任何出入。
“满意了吗?”安索问道。
达瑞尔略微点了点头,自行在躺椅上坐了下来。在他之后轮到瑟米克,接下来则是图博。大家都不再说话,静静地接受测量,静静地比对结果。
谬恩是最后一个坐上躺椅的人,他犹豫了好一阵子,然后用自暴自弃的口气说道:“好了,听我说,我是最后一个,而且我很紧张,希望你们能将这些因素考虑进去。”
“一定会的,”达瑞尔向他保证,“意识的情绪顶多只会影响到主波,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接下来又是一片肃静,时间仿佛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然后在比对的过程中,安索突然在黑暗中粗声叫道:“果然没错,果然没错,这只是一个刚发端的情结。记得他刚才说什么吗?他说根本没有干扰这回事,全部只是愚蠢的‘神人拟同’观念。可是看看这里!我想大概只是个巧合吧?”
“到底怎么了?”谬恩尖声问道。
达瑞尔用力按住那位图书馆馆员:“镇定点,谬恩——你被动了手脚,你的心灵被‘他们’调整过了。”
然后室内重新大放光明,谬恩用涣散的目光环视四周,拼命想挤出一个笑容。
“你们当然不会是认真的,这一定有什么目的,你们是想要试探我。”
可是达瑞尔却坚决地摇着头,对他说:“不,不,侯密尔,这都是真的。”
谬恩突然泪流满面,哭道:“我没有感到任何不对劲,我不相信。”
然后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说:“你们全都串通好了,这是个阴谋。”
达瑞尔想要伸手拍拍谬恩,给他一点安慰,没想到却被他一把推开。谬恩大吼道:“你们计划好了要杀我,老天啊,你们计划好了要杀我!”
安索突然冲到他面前,然后只听得“啪啦”一声,谬恩应声倒地,整个人瘫成了一团,脸上还挂着那种惊愕的表情。
安索吃力地站起身来,对其他人说:“我们最好把他绑起来,把他的嘴巴塞住。然后,我们再来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做。”他一面说,一面将长发撩到背后。
图博问道:“你怎么会猜到侯密尔有问题?”
安索转身面向图博,露出嘲讽的表情,回答他说:“这并没有什么困难,你可知道,我刚好晓得第二基地究竟在何处。”
接二连三而来的冲击,已使得大家的感觉都有点麻木……
因此,瑟米克以相当温和的口气问道:“你能肯定吗?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刚刚已经听了谬恩说的……”
“我的说法可不一样。”安索答道,“达瑞尔,当战争爆发的那一天,我以很认真的态度跟你讨论,试图劝你离开极星。如果当初我能够信得过你,那时候早就对你说了,也不至于要等到今天。”
“你的意思是说,你半年以前就已经知道了?”达瑞尔带着微笑说道。
“当我听说艾卡蒂娅转到川陀去的时候,我就已经完全想通了。”
这句话使得达瑞尔吃了一惊,他陡然站起来,问道:“这跟艾卡蒂娅又有什么关系?你究竟要说什么?”
“我要说的,绝对都是我们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情。艾卡蒂娅在卡尔根遇到了大麻烦,可是她却没有赶紧回家,反而逃到了昔日的银河中心;迪瑞吉警官是我们在卡尔根最好的间谍,可是他的心灵却被调整过;侯密尔•谬恩去了一趟卡尔根,结果心灵也受到干扰;骡征服了整个银河,最后却出人意料之外地选择了卡尔根作为他的大本营——这不禁使我怀疑,他究竟是一位征服者,抑或只是一个工具?在每一个事件中,我们总是会碰到卡尔根,卡尔根——永远都是卡尔根。过去一个多世纪以来,大大小小的军阀发生过无数次战争,那个世界却始终能够安然无恙。”
“那么,你的结论又是什么呢?”
“太明显了,”安索的眼中射出异样的光芒,“第二基地就在卡尔根。”
此时图博突然打岔:“我到过卡尔根,安索,我上个星期还在那个地方。除非是我疯了,否则那个行星上绝对没有什么第二基地。说句老实话,我倒认为是你发疯了。”
年轻人猛然转身面向他,反唇相讥道:“那你就是一个头号大笨蛋。你以为第二基地长得什么样子?像一间小学学堂吗?你以为在太空船入境的航道上,会有辐射场的紧致波束构成的‘第二基地’彩色字样吗?听我说,图博,不论他们是什么样的组织,必定会形成一个严密的寡头政体。他们一定在存身的那个世界藏得很隐密,跟那个世界在银河中一样见首不见尾。”
图博的面部肌肉下自主地扭曲,他说:“我不喜欢你这种态度,安索。”
“这的确令我感到困扰。”安索故意反讽道,“你在极星放眼望望吧,我们这里是第一基地的中枢、核心与起点,拥有第一基地所有的物理科学知识。可是,又有多少人是科学家呢?你懂得如何操作能源传输站吗?超核发动机的运作原理你又知道多少?啊?在极星——甚至在极星上——真正的科学家也从没有超过百分之一。
而必须严守机密的第二基地情况又如何呢?其中真正的行家一样不会太多,甚至在自己的世界上,他们照样也会隐姓埋名。”
“不过,”瑟米克谨慎地说,“我们才刚刚把卡尔根打垮……”
“我们做到了,的确做到了。”安索又用讽刺的口吻说,“哦,我们大肆庆祝胜利,各个城市现在依然灯火通明,人们还在街头施放烟火,还在利用视讯电话大声互道恭喜。可是话说回来,从现在开始,当我们准备再来寻找第二基地时,最不会注意到的是哪个地方?每一个人最不会注意到的是哪个地方?就是卡尔根!
“我们根本没有伤到他们,你可知道,没有真的伤到他们。我们只是击毁了一些船舰,打死了几千人,粉碎了他们的‘帝国’,接收了一些贸易、经济势力——可是这些都毫无意义。我敢打赌,卡尔根那些真正的统治阶级,每个人一定都毫发无伤。反之,他们的处境变得安全多了,因为没有任何人会再疑心那个地方,唯独我不然。你怎么说,达瑞尔?”
达瑞尔耸耸肩,答道:“很有意思。我在两个多月前收到艾卡蒂娅的一个口信,现在,我正试图将你的理论跟她的话相互印证。”
“哦,一个口信?”安索问道,“内容是什么?”
“唉,我也不能确定。只是短短的五个字,不过却很有意思。”
“慢着,有一件事我不明白。”瑟米克插嘴道,他的口气十分急切。
“什么事情?”
瑟米克字斟句酌,嘴唇一闭一合,一字一顿很勉强地说:“嗯,这个,侯密尔•谬恩刚刚才说,虽然哈里•谢顿声称建立了第二基地,但那其实根本是在唬人。现在你又说事实不是那样,第二基地并非只是一个幌子,啊?”
“对,他并没有唬人。谢顿声称他建立了第二基地,而事实就是如此。”
“好的,可是他还说了一点别的。他说他将这两个基地,设在银河中两个遥相对峙的端点。好了,年轻人,这句话又是不是唬人的呢?因为卡尔根并非位于银河的终点。”
安索看来有点烦了,他回答说:“那只是个小问题,他之所以会那么说,很可能是为了保护他们而故意放出烟幕。无论如何,请想想看——将那些心灵科学大师放在银河的终点,又会有什么用处呢?他们的作用到底是什么?是要尽力维护谢顿计划。谁又是计划的主要执行者?是我们,是第一基地。这么说的话,他们应该置身何处,才最适宜观察我们的行动,并且最符合自己的需要?在银河的另一个尽头吗?简直荒谬!他们一定在相当近的地方,只有这样才合理。”
“我喜欢这种说法,”达瑞尔说,“听起来合情合理。听我说,谬恩已经清醒一阵子了,我提议将他松绑。他不可能伤害我们,真的。”
安索看来并不同意,可是侯密尔却使劲地点着头。五秒钟之后,他开始使劲地搓揉着两只手腕。
“你感觉怎么样?”达瑞尔问道。
“糟透了,”谬恩悻悻然说,“不过没有关系。我有个问题,想要问问面前这位青年才俊。我已经听到了他的长篇大论,希望你们让我问问他,他究竟认为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接下来,是好一阵子诡异的肃静。
谬恩冷笑了一下,然后问道:“好,假设卡尔根真的是第二基地,卡尔根上哪些人又是第二基地分子?你要如何去把他们找出来?如果找到了,又准备怎么对付他们?”
“啊,”达瑞尔说,“实在太巧了,我刚好可以回答这个问题。要不要我来报告一下,瑟米克和我过去半年在忙些什么?安索,我之所以坚持要留在极星,这是另一个重要的原因。”
他继续说下去,“首先我想告诉各位,多年来,我从事脑电图分析的研究,其实是怀着一个任何人都猜不到的目的。想要侦测出第二基地分子的心灵,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比单纯地找出‘干扰高原’还要困难。我并没有完全成功,不过可以算是接近成功的边缘。
“你们有谁知道情感控制的机制是什么?自从骡的时代之后,它就一直是小说家的热门题材,各种无稽之谈、有关这个问题的着作与讨论记录等等,简直可说是汗牛充栋。在大多数的理论中,总是把它视为一种神秘玄奥的异能,当然,事实并非如此。其实大家都知道,人脑是无数细微电磁场的场源。每一个飞纵的情感或情绪,都会或多或少、直接或间接地令那些电磁场产生变化,这一点也是每个人都应该知道的。
“所以说,我们可以想像有一种特殊的心灵,它能够感知这些多变的电磁场,甚至能够与之共振。换句话说,也就是大脑中可能存在一种特殊的器官,这种器官能解读它所侦测到的电磁场型样。至于真正的运作原理,我也没有概念,不过这没什么关系。打个比方吧,如果我是一个盲人,我仍然可以了解光子的量子理论,所以能够接受视觉的科学性解释——当眼睛吸收了某种能量的光子之后,便会导致人体某个器官产生化学变化,因而能够侦测出光子的存在。可是,当然啦,因为我自己看不见,所以怎么样也无法了解色彩的概念。
“你们大家都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安索使劲点了点头,其他人则茫然地点点头。
“这种假设中的心灵共振器官,当它调谐到与其他心灵发射的电磁场谐振时,就像传说中的那样,可以感知他人的情绪,甚至能做到更微妙的‘他心通’。从这个假设出发,我们很容易再想像另一种类似的器官,这种器官可以强行调整他人的心灵,也就是能发射强力的电磁波,以同化他人脑部较微弱的电磁场——就像一个强力的磁铁,能够固定钢条中原子偶极排列的方向,使得钢条因此永久磁化。
“我已经解出了第二基地机制的数学。方法是先建构一个方程式,以便预测神经网路必须做出何种组合,才能形成我刚才所描述的那种器官——不过,很可惜的是,那个方程式过于复杂,无法用现有的任何数学工具解出。这实在很糟糕,等于说如果光靠脑电图的图样,根本就无法辨识那些心灵术士。
“不过还好,我还有另外一个办法。藉着瑟米克的帮助,我已经制成了一个命名为‘精神杂讯器’的装置。以我们现有的科学水准,不难造出一种能够复制任何脑电波的能量发射器。这种装置所发射的电磁波,波型可以设定为完全随机变化,对于那种‘第六感’而言,随机的电磁波就是一种‘噪声’或‘杂讯’。因此它能够屏蔽我们的心灵,使那些特殊心灵无法接触得到。各位还都能听得懂吗?”
瑟米克咯咯笑出声来。他当初帮达瑞尔制作那个装置时,虽然只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不过他还是做了一个猜测,如今证明他猜得完全正确。这个老前辈果然还有两把刷子。
安索说:“我想我听得懂。”
“这种装置相当容易大量生产,”达瑞尔继续说下去,“只要借着战时研发的名义,基地所有资源都在我的支配之下。现在市长办公室和立法机构都已受到‘精神杂讯’的保护,而此地的重要工厂,以及这栋建筑物也不例外。如今,我们可说已经变得较为隐密;将来,我们也可以让任何地方变得绝对安全,不论是第二基地分子,或者类似骡的异人都无法入侵——这就是我要向各位报告的。”
他将右手一摊,做了一个发言完毕的手势。
图博显得极为惊讶:“这么说,一切都结束了,谢顿保佑,一切都结束了。”
“不,”达瑞尔说,“并不尽然。”
“怎么会不尽然呢?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吗?”
“没错,我们还没有真正找到第二基地!”
“什么,”安索立刻吼道,“你是说……”
“是的,我要说的是——卡尔根并不是第二基地。”
“你又怎么知道?”
“太简单了,”达瑞尔喃喃地说,“你可知道,我刚好晓得第二基地真正位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