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最终我还是回到了家。那些在地铁里的人也听说了不知是什么原因灾难转移了。晚上八点我设法挤上一辆人满为患的地铁。虽然不得不一路站着回家,但是我想见苏珊,想见我的儿子里奇。
苏珊紧紧拥抱了我,我都感到有点疼了。里奇也抱了抱我,然后我们坐在沙发上。里奇坐在我的怀里。我们一家子又拥抱了几回。
最后苏珊和我把里奇放在床上。我亲了亲他,我的儿子,我的心肝宝贝,祝他晚安。最近他的生活中发生的事太多了,不过他还太小,不知道今天发生的意味着什么。
晚上十点,苏珊和我回到沙发上。我们一块儿看了马莱卡斯的望远镜拍摄的相片。电视台正在播报这些相片。主持人显得比往常沉默了许多。放完了马莱卡斯传来的片断之后,唐纳德·陈出现在演播室,详细解释了所发生的事,并确认那个黑色反常物质(唐是这么说的)仍旧处于地球和猎户座一等星之间,保护着我们。
主持人用“我想有时候我们的运气还不错”这句话结束了访谈,他转向镜头说:“今天其他新闻有——”
但是其他都算不上新闻——根本不重要,根本无法与今天下午发生的相比。
“有时候我们的运气还不错。”主持人是这么说的。我用一只胳膊圈住苏珊,将她拉近我。我感受着她的体温,闻着她头发里残留的香波的味道。我第一次想到我们过去的那些幸福时光,而不是哀叹我们的时问所剩无几。
主持人是对的。有时候我们确实很幸运。
我是在第二天从家去博物馆的地铁上想到的,我找到了启示。
我到了办公室一个小时之后,霍勒斯的幻影才出现。我一直在坐立不安地等她出现。
“早上好,汤姆。”她说,“我为昨天不近人情的话向你道歉。我——”
“别担心,”我说,“当我们得知自己快要死时,我们都会变得不太正常。”我说个不停,不让她抢过话头,“忘了它吧。但是听着,今天早晨在地铁和其他人挤在一起时,我突然想到了些什么。那个拱顶建筑是什么意思?还有从Groombridge 1618飞往猎户座一等星的飞船?”
“拱顶建筑肯定被烧成了灰烬。”霍勒斯听上去很悲伤,“死星的第一个攻击波就能做到。”
“不,”我说,“不,那不是真正发生的事。”我摇了摇头,我仍旧处于对暴行的震惊之中。“该死,我应该早就想到——他也应该想到。”
“谁?”霍勒斯问道。
我没有回答——还没到时候。“Groombridge的居民没有抛弃他们的星球。”我说,“他们也上传进了一个虚拟的世界,像其他人那样。”
“在他们星球的表面我们没有发现警示性建筑。”霍勒斯说,“而且,为什么他们要派一艘飞船去猎户座一等星?你是说他们是一个分裂的小团体,不愿意上传?”
“没人能去猎户座一等星那儿生活;就像你说的,它太不稳定了。再说四百光年的距离,如果只是为了得到引力加速度,距离未免也过于长了。我确信你们发现的飞船上没有船员或是乘客,Groombridge上的所有居民仍然在他们自己的星球上,都已经进入虚拟世界。他们送往猎户座一等星的是一艘无人飞船,上面装载的是某种催化剂——某种能够引发超新星爆炸的导火索。”
霍勒斯的眼柄停止了舞动。“导火索?为什么?”
我的脑海中激起层层巨浪。这个想法太不一般了。我看着这位弗林纳人。
“为了蒸发银河系这边的世界。”我说,“为了清除上面所有的生命。如果你将你所有的意识上传进入一个计算机并把它埋入地底深处,你最担心的是什么?你最担心的是会不会有人过来把计算机挖出来,将它摧毁或是重新格式化。你到过的世界中,大多数都建起了警示性建筑,想把那些好奇的人吓走。但是在Groombridge上,他们要做的更绝。他们要确保没有人能路过此地并干扰他们,甚至生活在附近恒星系的人也不能。他们知道猎户座一等星——本地星空中最大的恒星——最终会变成超新星并爆炸。所以他们只是派出了一个催化剂,一个炸弹,一个能在它到达时引发超新星爆炸的装置,把爆炸提前了。”我停顿了一会儿,“事实上——事实上,这也是你们仍然可以检测到核聚变尾气的原因。因为它一直是在对准猎户座一等星航行,既没有改变航向,也没有减速。它一头扎进那颗恒星的中心,启动了超新星爆炸。”
“这简直是——简直是魔鬼的行径。”霍勒斯说,“完全位于左边。”
“的确如此。”我说,“当然,Groombridge可能不确定在其他地方是否存在生命。毕竟他们是在与世隔绝的情况下达到智慧阶段的——你说过那个方舟已经航行了五千年了。对于他们来说,这可能是个谨慎的预防措施。他们并不确定他们是不是会消灭其他文明。”我停顿了一会儿,“或者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可能他们认为自己是上帝的选民,还可能以为上帝把猎户座一等星放在那儿就是让他们这么用的。”
“可能他们真的这么想。”霍勒斯说,“但是你知道他们的想法是不对的。”
她是对的。我完全清楚。我已经看到了冒烟的枪。我已经看到了对于我来说完全足够的证据。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使自己平静下来,好好整理我脑中乱作一团的思路。当然,它也可能是更发达的种族造的,它可能是个人造的超新星爆炸盾牌,它也可能是……
但在这一刻,最简单的理论——包含最少条件的理论——不得不入场了。在这一时刻,你不得不停止要求更多的证据来证明他的存在。在这一时刻——或许离生命终结已经不远——你必须面对他。在这一时刻,心头的栅栏必须倒塌。
“你想让我说出来吗?”我说。觉得自己稍稍耸了一下肩,好像这个想法是件穿得不太贴身的毛衣,抖动一下能让自己更舒服一点,“是的,上帝是存在的。创世主是存在的。”
我停了下来,让我的话在空中回荡。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收回它。
但是我没有。“你以前说过.霍勒斯,上帝是一个幸免于上次宇宙崩塌的实体,一个继续存在于这个宇宙中的实体。如果你说的是对的,那么他应该是这个宇宙的一部分。他可能具有——神学家用哪个词?——转世的能力。上帝以一种具体的物质形态出现了,并且挡在了我们和爆炸的恒星之间。”
突然间我又冒出了一个想法。“事实上,这并不是他的第一次!”我说,“还记得公元1320年船帆座的超新星爆炸吗?那次爆炸离我们的距离几乎和这次一样近。它的残余物已经被检测到了,但是没有人见过爆炸。地球上的中国人没有记录,地球上的其他人没有,你们的和吕特人的世界上也没有。那一次,这个实体同样干预了爆炸,保护我们免遭辐射的危害。在我们第一次讨论上帝的时候,你自己也说过,超新星形成的几率必须是精心制定的。这么说吧,如果超新星爆炸无法避免的话,遮挡爆炸的盾牌是他至少能为我们做到的。”
霍勒斯的两根眼柄贴得很近。她看上去像是矮了一截,似乎她的六条腿无法承受她的重量。毫无疑问,她肯定比我更早产生了这个实体就是上帝的想法,但是她肯定没有想过发生在船帆座的爆炸与这一次的关系。
“上帝不仅仅制造了物种大灭绝,”弗林纳人说,“当与他的意愿一致时,他也时不时地防止它们。”
“难以置信,不是吗?”我说。
我与霍勒斯一样感到站立不稳。
“或许我们应该去看看。”霍勒斯说,“如果我们现在知道上帝在什么地方、或许我们应该去拜见他。”
这个想法太令人震惊了。我觉得我的心脏又变成了一个汽锤。“但是——但是我们看到的是发生在猎户座一等星附近四百多年以前的事。”我说,“你们的船到那儿还得花四百多年。上帝凭什么会在那儿待上一千年呢?”
“一个典型的地球人或是弗林纳人的寿命大约是一个世纪,也就是五千万分钟左右。”霍勒斯说,“上帝应该至少和宇宙一样老,而宇宙已经有一百三十九亿岁了。即使上帝的寿命快到头了,一千年对他来说也就相当于我们的四分钟。”
“尽管如此,他也可能不愿意为等我们而浪费时间。”
“也许不是。或者,可能他知道他的行为可以被观察到,从而引起我们的注意。或许他会设法在那儿重新出现——我们惟一能确定他的所在之处,在适当的时候,把那儿当作一个汇合点。他可能在此期间离开去处理其他事,然后再回来。看样子他非常忙,因为如果他有空闲时间的话,一旦知道Groombridge的方舟会引爆猎户座一等星,他可以在第一时间摧毁方舟。好在爆炸刚发生时,他就及时赶到了。所以当我们到那儿时,他也能很快返回。”
“如果他愿意和我们见面的话。问题在于如果,这是个风险很大的投资,霍勒斯。”
“确实如此。但我们的旅程就是为了寻找上帝;现在是我们最接近目标的时候,我们必须追随这个线索。”她的眼柄注视着我,“欢迎你加入我们的旅行。”
我的脉搏又开始飞快搏动了,甚至比刚才还要快。但是我没有资格参加。“我剩的时间不多了。”我轻声地说。
“马莱卡斯可以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加速到非常接近于光速。”霍勒斯说,“一旦达到那个速度,大多数航程可以在看起来非常短的时间内完成;当然我们还需要一年时间减速,但是在两年多一点的时间里,我们就能到达猎户座一等星。”
“我没有两年时间。”
“是的,”霍勒斯说,“是的,如果你一直醒着的话。但我相信我已经和你说过吕特人在旅行时会把自己冰冻起来;我们可以为你做同样的事,直到到了猎户座一等星才把你从深冻中唤醒。”
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这个邀请诱人到了极点,它是一个绝妙的提议,一个无法想像的礼物。
事实上——
事实上,或许霍勒斯可以将我一直冰冻到——“你能无限期地将我冰冻吗?”我问,“最终,癌症可以被治愈,然后——”
“对不起,不行。”霍勒斯说,“这个过程中会产生组织退化。这项技术在四年期间内就像麻醉一样安全,但是我们从来没有成功地救活过一个冰冻了十年以上的人。它只不过是一种方便旅行的办法,不是把人送往未来的时间机器。”
好吧,我也不是十分乐意成为睡美人。但是能够和霍勒斯一起,坐在马莱卡斯上飞行、去看看真正的上帝是什么样子……这是一个难以置信的主意,一个令人震惊的想法。
而且,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个最好的办法:让苏珊和里奇脱离我生命最后几个月的苦难。
我告诉霍勒斯我必须想一想,还得和我的家人讨论一下。这么急的时间,这么诱人的邀请……还有其他很多因素要考虑。
我说过库特去见上帝了——但我不相信他真的能,他只是死了。
但也许我能见到上帝……而且当我还活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