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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倒计时

当马克斯·布雷罗夫斯基令两艘飞船自相距半公里处慢慢靠拢进一条轨道时,他想,没有我的照片,没人会相信这事。眼前的一切带着几分滑稽的猥亵感觉,似乎——里昂列夫号正在对发现号施以强暴。他一想到这里,便觉得与纤细修长的美国飞船相比,粗壮结实的俄罗斯飞船确实像个男性。但大多数飞船对接时都会令人联想起性的暗示,他还记得一位早期的苏联宇航员——他记不起名字了——因在执行太空任务的——呃,关键时刻对此现象大肆渲染遭到训斥。

据他仔细观察得出的结论,一切正常。定位两艘飞船并保证它们稳固连接的工作花了比预想要长的时间。如果没有抓住应把握的机会,完成任务根本不可能。列奥诺夫号远见卓识地携带了长达数公里的碳丝带。它虽然和女孩们用的发带一般粗细,却能承受相当大的拉力。它最初是打算在所有手段都证明无效的情况下,用于包裹在“大哥”身上的。现在它柔软地包围着里昂列夫号和发现号——十分坚固,人们如此希望,以防止在最大推力、加速度达到1G的十分之一时出现任何碰撞和摇晃。

“回家前我还需要检查什么吗?”马克斯问道。

“没有了,”坦娅回答道,“看来一切顺利,而且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的确如此,如果那个神秘的警告必须认真对待——而所有人现在都的确真把它当回事——他们就该在余下的二十四小时内撤离。

“说的对——我正要把尼娜带来马厩。抱歉,老姑娘。”

“你从未告诉我们尼娜是匹马。”

“我现在可不想承认。我很难受要把她丢在太空里,只为了增加可怜的一点额外加速度。”

“几小时后我们可能会份外感谢它们,马克斯。不管怎样,将来某一天,后来者总还有机会再带她走。”

我非常怀疑这一点,马克斯想着。不过,把这个小小的宇宙舱作为人类首次到访木星王国的纪念物留下来,也说得过去。

他温存细致地操纵着尼娜,领着她在发现号的主生命保障系统、那个大圆球处转了一周。当他飘过船桥时,他的同伴几乎能从曲面的舷窗里看到他。分离组舱在他面前张开大嘴,他驾着尼娜优美地落在伸出的回收架上。

“拉我进来,”门刚一锁死,他就开口道。“我称其为一个计划周密的舱外作业。还剩整整一公斤燃料,可把尼娜最后一次带出去。”

一般说来,在深层空间点火一点也没有戏剧性,不会有火焰和雷鸣——那常会带来危险——象从行星表面升空时一样。如果出了什么闪失,或引擎无法达到最大推力——没关系,差错通常可由时间稍长的起动加以修正,或者可以一直等到轨道中合适的位置再试一次。

但这次,当倒计时就要结束时,两艘飞船上都弥漫着令人心跳加速的紧张气氛。所有人都知道,哈尔的驯服与否正面临着首次考验,只有弗洛伊德、科诺和奥勒夫夫妇知道还有个后备系统。不过,就连他们也不敢完全保证那套系统会奏效。

“祝你好运,列奥诺夫号,”任务中心在点火前五分钟传来信息,”希望一切进展顺利。如果不太麻烦的话,请你们在环绕木星时拍摄一些经度115的赤道特写镜头。那里有个奇怪的黑点——可能是某种上涌气流,形状非常圆,直径差不多是一千公里。看似一颗卫星的投影,实际上不可能。”

坦娅简单明了地回答以示确认——只用了极少的词句,此时她显然对木星气象学毫无兴趣。任务中心有时笨到不知如何选择时机。

“所有系统运转正常,”哈尔说,“还有两分钟点火。”

奇怪,弗洛伊德想,为什么术语在产生它的技术衰落后仍能长久存在呢?只有化学火箭才能点火,原子或等离子引擎中的氢和氧接触时,会比点火的温度高得多。这样的温度下,任何化合物都会分解成基本的元素。

他在脑海中四处搜寻着例证。人们——尤其是上了岁数的——仍然会说把胶卷装进相机或者把汽油灌进汽车。甚至“剪带”一词有时还会在录音室里听到——虽然那是两代之前就已过时的技术。

“还有一分钟点火。”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此时此地。这一分钟如此清晰可数,几乎有一百年那么长,在飞船上和指挥中心里,这都是曾经历过的最漫长的六十秒。有许多次在灾难中结束了倒数,但人们只记得成功的喜悦。我们这次是凶是吉?

他的手又情不自禁地向装着断路器开关的口袋伸去,虽然他清楚有大量时间可供补救。如果哈尔没有执行编制的程序,那会相当麻烦——但还不会带来灾难。真正关键的是环绕木星飞行的时段。

“六……五……四……三……二……一……点火!”

刚开始,推力几乎不可察觉,约一分钟后,推力才会升至最大限度,达到1G的十分之一。然而,所有人都立即开始鼓掌庆贺,直到坦娅示意安静下来。还有许多检查工作要做,即使哈尔全力以赴——他似乎确实在这样做——还是会出许多差错。

发现号的天线基座——现在正承受着绝大部分列奥诺夫号惯性的拉力——设计时从未想到过要遭受如此的虐待。它的主设计师——从退休生活中被临时召唤而来——发誓说有足够的安全保证,但他也许会出错,况且众所周知,材料在太空呆上数年后也可能变得脆弱。

那些把两艘飞船系在一起的带子可能没有正确定位,它们可能伸长——或滑脱。发现号也许不能校正离心的质量分布,现在它背上可承载着上千吨呢。弗洛伊德能想象出一打的出错理由来,当他想起通常问题总是出现在第十三条(意为意想不到的原因。——重校者注),就更加坐立不安了。

但时间一分一分平静地过去了,发现号引擎正在运转的唯一证据是推力所致的微小重力,以及通过飞船壁传来的极其轻微的颤抖。木卫一和木星仍悬在几周来的老位置,各据天空的一方。

“十秒钟内关机,九——八——七——六——五——四——三——二——开始!”

“谢谢你,哈尔。按键钮!”

那又是个早已过时的短语,触摸板几乎完全代替按钮至少已有一代人的时间了,但它并非各种场合都适用,在关键时刻,最好是采用一种产生良好手感的敲击装置。

“我已确认,”瓦西里说,“飞船在下一阶段前无需进行任何调整。”

“向充满异国情调的迷人木卫一——地产经纪人梦想中真正的乐园——说声再见吧,”科诺说,“我们会高兴地回想起你。”

这声音听起来更象从前的沃尔特,弗洛伊德告诉自己。最近几周,他莫名其妙地变得柔和安静,好像有什么心事。(可谁没有呢?)他似乎把自己可怜的空余时间大部分用在和卡特琳娜安静的讨论上——弗洛伊德希望他没患上什么毛病。自出发以来他们已经够走运了,现在他们该出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医务指令长有用武之地的突发急病。

“你真无情,沃尔特,”布雷罗夫斯基说,“我慢慢喜欢上这地方了。在那些熔岩湖里划船也许会很有趣。”

“火山烧烤怎么样?”

“或者来个真正的硫磺蒸汽浴?”

每个人都兴高采烈,甚至为可以离开而手舞足蹈。虽然还远没到可以放松的时刻,整个逃脱计划最关键的部分还在前方,刚刚安全踏出的还是漫漫归途的第一步,但那也足以有理由小小庆祝一番。

欢庆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坦娅就下令所有那些没有重要职责的人都去休息——如果可能的话,睡一下——为九小时后环绕木星做好准备。当那些人流连不去时,萨沙大叫着开始清场:“不听话的狗,你们会被吊死!”仅仅两晚之前,作为一次少有的放松,他们一起欣赏了第四版的《叛舰喋血记》,电影史学家一致认为,此片中刻划的布莱船长是自神话般的查尔斯·劳顿以来最成功的。其中某些关于船上情感的描绘不该让坦娅看到,以免产生一些不必要的想法。

弗洛伊德在他舱里过了不安宁的十几小时后,放弃了睡觉的企图,闲逛到了望台。木星变得更大了,并渐渐消蚀成月牙形,飞船此时正急速冲向处于暗面的最接近点。它看起来是一个辉煌的、凸起的大圆盘,展现出无穷丰富的细节——条条云带、上面点缀的从眩白色到砖红色的种种色斑、未知深处的黑暗涌流、“大红斑”的椭圆气旋——令人眼花缭乱。一个圆圆的卫星黑影——可能是木卫二,弗洛伊德猜着——正经过中天。这是他最后一次目睹这壮观的景象,就算他在六小时后必须发挥最高效率,现在浪费宝贵的时间去睡觉也是不可原谅的。

任务中心要他们观察的那个点在哪?它应该进入了视野,可弗洛伊德不敢肯定肉眼能否可见。瓦西里一定正忙着工作,无暇顾及此事,也许他能做点业余天文观察,帮上一把。毕竟就在三十年前,当他还是个职业天文学家的时候,他的主要时间都倾注在观测上。

他转动那台五十厘米主望远镜的调节装置——巧的很,近旁的发现号没有挡住视野——以中等放大倍数沿着赤道搜寻。它就在那儿,正从圆盘的边缘上露出来。

弗洛伊德为势所迫,现在成了太阳系中十位对木星最有研究的专家之一,其余九名或是正在他周围工作、或是正在睡觉。他立刻发现这个点某些方面非常奇怪。它显得一团漆黑,就象在云中掏出的一个黑洞。从他的角度看去,它是一个斜椭圆形,弗洛伊德猜想如果从正上方看,它就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圆。

他拍下几张图像,然后把放大倍数调到最大。木星的快速自转已将它拉近,图像也显得越发清晰,弗洛伊德盯着它看得越久,就越觉得迷惑。

“瓦西里,”他用对讲机呼叫道。”如果你能抽出一分钟——看一下五十厘米的监视器。”

“你观察到了什么?很重要吗?我正在检查轨道。”

“当然,你接着干吧。可我发现了任务中心报告的那个点,它看上去神秘难解。”

“见鬼!我早就忘了这事,如果那些地球上的伙计都来告诉我们该看什么地方,我们就得有一大批观察家。再给我五分钟——它不会跑开的。”

说得对,弗洛伊德想,实际上它会变得越来越清晰。而错过了地球——或月球——天文学家观察到的东西并不丢脸。木星很大,他们很忙,况且月球和地球轨道上的天文望远镜比他正在使用的功能要强胜百倍。

但情况变得越来越离奇,弗洛伊德第一次有了惴惴不安的感觉。直到那时,他才意识到这个点绝不可能是什么自然现象——木星某种复杂难解的气象现象。现在,他开始担心起来。

它暗如黑夜,非常匀称,当它变得清晰起来时,可以看出十分明显地是一个完美的圆。但它的边界不是很清楚,边缘上有些奇特的模糊,就象是有点校不准焦距。

是他的想象吗?还是就在他进行观察时,它正在长大?他迅速估计了一下,认为它现在的直径约为两千公里。它只比现在还看得见的木卫二投影稍小一点,但却要黑的多,所以两者完全不会混淆。

“我们来瞧瞧,”瓦西里屈尊纡贵地说道。“你认为你发现了什么?噢……”他顿时哑口无言。

这就是,弗洛伊德暗忖,突然被无情地说服。不管它是什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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